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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上没有帆,却有网。
    船上的不是渔民,网子捕捞的不是鱼。
    然而他们对从河里所捞之物的称呼同芸娘对恩客的称呼没有什么不同。
    都被称为“鱼”。
    芸娘将为妓子买胸衣的恩客戏称为“大鱼”、“小鱼”。
    船上人将他们网上的尸体称为“鲜鱼”、“烂鱼”。
    “鲜鱼”是刚刚落水没多久就被捞上来的尸体,那时尸身还没被鱼啃咬多少,尸体也还没发胀,是最“值钱”的时候。
    “烂鱼”则是指已经在河里不知泡了多久,已经被鱼啃咬的尸骨不、发胀到出现“巨人观”的尸体。到了这种程度,如若没有异于常人的特征,就连亲人也无法辨认,往往是“疑似亲人”拿出微薄银两将尸身赎走,顺便让船上人背着尸体送进巨大的棺材里。
    龟公让芸娘来找的便是“捞尸人”,也可称做“背尸人”。
    然背尸的事情不是所有捞尸人都愿意做。
    年轻的捞尸人力气大动作快,抢占“鲜鱼”时具有很大的优势。
    年老的捞尸人抢不过年轻人,剩下的多是“烂鱼”。
    “烂鱼”赚不了多少银子,捞尸人就得加上背尸的活。
    时值午时,正是阳气最盛时。
    各个船上的捞尸人开始了一天中的例常活计,捞尸。
    极宽的河面上四散着船只,年轻的捞尸身着专业水衣,有些人在船上投网,有些人潜入水中搜寻,将原本勉强能称得上清澈的河水倒腾的淤泥翻滚。
    人刚被淹死时是沉在水里的,到尸体开始腐烂发胀时从会从水底浮上来。
    他们不能给尸体腐烂的时间。待尸体自己浮上来,往往也成了不值钱的“烂鱼”。
    捞尸人忙乎的时候,没有人会搭理两个不起眼的小姑娘。
    两人从最近处一路问过去,都受到年轻捞尸人的冷眼。
    直到遇上一艘简陋的仿佛要散开的小船,船上一个老苍头靠在舱里晒太阳,听了芸娘的问话,才懒洋洋的问道:“在哪里?那烂鱼已经捞出来了吗?”
    芸娘怔忪间,只听青竹惊叫一声,下一刻便一头扎到她的怀里,只将手臂后伸着指向那破船:“死人!”
    乌青河水里,什么物件在船尾不远处,随着缓缓流动的河水沉沉浮浮。
    老头见眼尖的小姑娘被吓的惊叫,不慌不忙走到船尾,拿起一旁的纤长竹竿啪的拄在那“物件”上:“藏下去些,要是吓跑了我的主顾,以后你家人来寻你,我可不背你进棺材!”
    然而那“烂鱼”在老头转过身子时便又浮在了河面上,仿似极有兴趣倾听芸娘之事。
    芸娘将手抚在青竹背上,轻轻道:“别怕,他们都是可怜人……不会害人。”
    她自己虽这般说着,然她的眼睛也不敢再瞟向船尾,只转了个瞧不见那“烂鱼”的方向,继续将她的委托道出。
    她需要背尸人所做的便是去乱葬岗将那妓子的尸身找到并背出来放进棺材,其余的便不劳烦背尸人操心。
    这样的活计十分简单,老头接的很顺心。
    眼前这个小姑娘银子给的也很干脆,他提出了二十两,原本是留着讨价还价的空间,可小姑娘并未讲价。
    他极少遇到这般好说话的主顾,故而给芸娘的交代也很用心:“明日午时三刻,阳气最盛时干活。让你家大人来,抬着棺材,拿块白布,再带两根红丝线……”
    芸娘自然不能找所谓的大人。她阿娘、柳香君或是赵蕊儿都不适合。
    这是她给媚眼妓子的交代,该由她来完成。
    且,她的内里不就是大人吗?两世加起来她已经是三十几岁的成熟女人。
    老头对她不想让大人出面的顾虑并无惊讶。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哪家没有龃龉之事。
    他将需要大人出面的要求改为:需要一个十岁以上的童男子出面。
    “一定得是童男子!那乱葬岗上的可都不是善始善终的主儿……”
    从秦淮河下游离开,芸娘开始考虑童男子的人选。
    按老头的话,十岁以下的孩童三魂七魄还未长成,去了乱葬岗很容易就被孤魂野鬼挤占了身体。
    石伢是不行的,虽然他是百分百的童男子,可他才七岁,离十岁还很远。
    减去石伢,她所熟悉的仅剩一个十岁以上的童男子,就只有罗家大公子。
    罗玉。
    罗玉能不能同意帮芸娘这个有些风险的忙,芸娘不敢肯定。
    然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已没有其他人选。
    当然那些与她半熟不熟的年轻男子,她并不是不认识。
    譬如曾经对她心怀不轨而反被她哄骗着穿上肚兜在秦淮河畔耍猴戏的王小大。
    这位苦主后来也曾与她相遇过几回。
    回过味来的少年十分明智的放弃给自己找回场子的机会,只是自此瞧见她,先会壮着胆子远远向她吐口浓痰,然后在她还没追到他面前时逃之夭夭,不给她提供斗智的机会。
    且,那位十五岁的弱不禁风的少年,是不是童男子还是两说。
    芸娘再次将目标人选聚焦在罗玉上。
    就像她打算的那样,她不能赶鸭子上架,她得先去问问罗玉,征求他的意见。
    这就是此时最困扰她的问题。
    罗玉家在哪里,她是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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