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蕊儿令丫头为她和青竹第十回 添了茶,瞧了瞧已经黑沉沉的夜,笑道:“此前不是那‘义妓’接手了青楼的生意,怎的又轮到你亲自上阵?还这般认真?莫非是那‘义妓’同你起了嫌隙,撂摊子走了人?”
芸娘十分简捷道:“她葵水来了,我来替她顶两天。”
可巧赵蕊儿这两日葵水也来了,用不着接客,正半躺在榻上,同她随意说些女人之事。
譬如“也不知那卢方义到京城没,这大冷的天……”,“也不知他将随身银子藏好没,若是被偷儿偷了可就不妙了……”
芸娘随口应着,使了个眼色给青竹,青竹便去走廊栏杆上往下瞧过,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赵蕊儿轻叹了口气,幽幽道:“也不知他此去能不能考中……”语气中仿佛有无限担忧。
芸娘回头问她:“那你是想让他考中,还是不想让他考中呢?”
赵蕊儿愣了一愣,不知说了句什么,此时芸娘正好收到青竹示意的眼神,已然顾不上同赵蕊儿闲谈,蓦地从椅上起身,装做百无聊赖的模样踱了出去。
她将将站在栏杆前,便听到一声极为凄惨的哭嚎声:“阿——婆——啊——你——不——能——死——啊——”
那声音尖细高亮,瞬间从班香楼里妓子恩客的调笑之声中透了出来,直达天际,片刻间就引来五六十个过路的汉子站在一边瞧热闹,也引得楼里众人纷纷站在窗边或走廊里朝下瞧。
芸娘同青竹相视一笑。
好戏就要上演了。
江宁府首屈一指的青楼班香楼的这个夜晚与平日大不一样。
平日里,正街班香楼面前这半条街被恩客们的骡车和轿子堵的水泄不通,多少达官显贵因着从这条道上出不去或进不来而添了新仇。
今日里,那街面上依然被堵的水泄不通,而造成拥堵的并非贵人们的骡车和轿子,却是两位被班香楼逼迫的没有了活路的妇人。
年老的那位妇人躺在街上,身下和身上统共只盖了一张床破烂的掉棉絮的被褥,送给乞丐也被嫌寒掺。
年轻的那位梳着姑娘头,瞧着不过十六七,陈旧的衣裙上补丁满身,比地上的老妇好不到哪里。
躺在地上的老妇一动不动,只嘴上偶尔一开一合,艰难的说上两句什么话。那跪在老妇旁边的姑娘便不停歇的尖声哭嚎:
“阿婆啊——班香楼的窑姐儿勾汉子——还把阿爹关进了监牢——强行索要二百两银子——”
“阿婆啊——你今日若去了——我当场也跟着您一起走——班香楼逼的我们一家不能活——”
“阿爹啊——我们走后——没人给你送饭——你可怎么办啊——不如我们一起走哇——地府里没有窑姐啊——”
班香楼里的妓子们兴奋的挤在栏杆边上瞧着自家东家的笑话,一边为不知道缘由的恩客讲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有颇有些正义感的恩客笑叱:“这窑姐儿勾了别人汉子,别人家中上门来打人,天经地义,怎的这当妈妈的竟还要将人告进监牢里!”
这妓子这才觉着自己笑的十分愚蠢,虽闭了嘴不再说话,却也依旧探着脖子看着热闹。
楼下路人纷纷开始议论:
“青楼无良,毁人亲事。”
“老鸨相逼,家破人亡!”
每人的议论之语虽则都一样,然谁能说的出它不是巧合呢。
渐渐楼下那五六十人整齐的话语声压过了姑娘的哭嚎声,一遍又一遍钻进了班香楼每个人的耳中:
“青楼无良,毁人亲事。”
“老鸨相逼,家破人亡!”
“青楼无良,毁人亲事。”
“老鸨相逼,家破人亡!”
班香楼里的老鸨子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被泥腿子们包围,而且还是打着正义旗号的泥腿子。
她急急忙忙从楼里出来,做出一副亲切神色要去抚慰黄花时,那些旁观的汉子便纷纷围住她,七嘴八舌的议论:
“就是这幅嘴脸,逼的人家里几乎家破人亡。”
“人家里好好的女婿被妓子勾引,骗的人卖地卖祖产,怎么下的去手。”
“这种狐狸精就该打,打便打了,犯到我手里立刻打死,哪里还厚脸皮找人陪两百两,二两银子都不值!”
老鸨子被唾沫星子打的几乎无招架之力,抚着脑袋晃了几晃,一边胡乱四瞧想唤出平日养着的那许多龟公,一边想着如何让这些人平息情绪。
然而围着老鸨子的泥腿子都是平日里赚辛苦钱的劳力,一身腱子肉清晰可见,且数量有五六十人。班香楼里养着的那十几个龟公们根本不是对手,只敢在外围打转,一点没法子挤进人墙里。
老鸨子心下咒骂了那紫青千百遍,面颊止不住的胡乱抖动,不由得下了矮桩:“此事一定有误会,我们没想着问黄家要银子,一文钱都没想要。”
黄花尖利的声音蓦然而至:“我阿爹现下还关在牢里,你亲口说什么时候银子凑够,什么时候你去衙门销案。你当我们一家是聋子、傻子?阿爹啊——阿婆啊——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有更多的路人加入到指责青楼的队列中来,有站在墙头上的路人高叫:“老鸨子,快去销案是正经……”
那老鸨此时是真想销案,快快让这烂事了了,然而天才黑了不多时,官老爷还没在衙门里坐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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