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芸娘拎着饭屉同石伢出了门,等到了此前她存银子的钱庄门口,照例掏出十文钱给石伢,叮嘱道:“莫只顾着买零嘴,瞧见有伙计鬼鬼祟祟进了铺子,快快寻我报信,或者去找小白哥哥。”
石伢接过铜钱向他挥一挥手,狗腿子的道:“阿姐快去送饭呢,我一定一眼不眨的瞧着!”
此事上芸娘可向他许下了一百两银子的酬谢呢,他可得认认真真帮着阿姐,顺便将这银子赚了。
给自己买头小骡子自小养着玩,用不了一百两,到时候他只收五十两银子便可。日后等骡子长大了,还能拉着阿姐到处走,所以阿姐并不亏呢!
芸娘等在路边等骡车时回头瞧他,见他果然没有贪玩,十分认真的守在关紧了门的铺子边上,心中一阵老怀安慰:阿弟果然长大了!
待到了堤坝边上正值午时,她站在一旁等了片刻,便听得监工高声喊道:“吃饭了――”
劳工们一阵哗然,纷纷奔向存碗之处,取了各自饭碗,争抢着往大饭菜之处而去。
芸娘瞧见灰头土脸的刘铁匠慢吞吞从远处过来,忙忙挥手,带他走近,方将饭屉放在一旁大石上,先将盖在饭屉上的湿帕子取下来递过去,等刘铁匠擦过手,这才将饭菜取出来。
刘铁匠默默用过饭,放下筷子,闷声道:“这几日你阿娘身子不好,莫让她提水……”
他心中记得清楚,这几日正是李氏葵水到来的日子。她身子不好,虽则用过药,可该将养的还是要将养。
芸娘见他终于开口关心起阿娘,忙忙应了,可他却又开了腔:“从明日起,莫为我送饭了,给我这个牢犯送饭,不合适……”
芸娘瞧他又做出一副生份的模样,连忙道:“合适合适,阿叔,怎的不合适!”
然而刘铁匠只将碗碟放进饭屉里,再不瞧她,转身慢慢去了。
等第二日芸娘再来送饭,刘铁匠果然不再露面,只隐在了几百人的队伍中,人人都是裸着上半身,身子被日头晒的焦黑,分辨不出来谁是谁。
芸娘等了半晌,并不甘心,晌午再去堵他时,从那万头攒动里丝毫寻不出来那熟悉的面孔。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照射在河面上,晃的人眼睛都睁不开。做完了工的平民们弓着身子排队领了银钱,慢慢四散而开。
也有人往河道边上摆着的缝衣摊而去,花一个大子儿,将破的不能再破的外袍缝上一缝。
芸娘一路踱过去,往缝衣摊上瞅过去,试图通过那些简单的手艺为自家买卖物色帮工。
汗臭冲天的汉子们围着的人中间,缝衣女工尖细的声音穿过来:“缝好了,你这衣裳破洞多,费了些功夫,得两文钱……”
那熟悉之声引得芸娘探头去瞧,有尖削的脸庞一闪,芸娘惊诧道:“黄花?黄阿姐?”
第130章 贵人李芸娘(一更)
皓月当空,夜晚无风。
院里四方桌点了油灯,李家众人围坐在桌边,听芸娘讲她白日的见闻。
刘铁匠执意要同李家生份这件事是不能说的,否则阿娘又要以泪洗面。
能说的便只有重遇黄花之事。
“什么?”青竹一步从凳上跳起,捂着胸口咳嗽了半晌,惊诧道:“她竟被那一对贱人欺辱至此?”
芸娘垂头丧气的叹口气。
她原以为两三年前她为黄花出一口气的事办的十分妥当。黄姐夫同他迷恋的妓子紫青这一对野鸳鸯被棒打分开,黄花出嫁后,也过上了虽不尽如人意却也相对安心的生活。
然而却不是那样。
她实际上帮了倒忙。
那妓子紫青被转手卖去了三流妓院,身价大降。与此同时,猪肉黄家从班香楼老鸨得到的二百两赔偿,其中有一百两被当做了黄花陪嫁。
身价便宜的妓子遇上不菲的银子,黄姐夫瞌睡来了恰巧遇上枕头,事情完美的如同做梦。
是以,在黄姐夫处心积虑将黄花嫁妆银子哄骗出来之前,黄花也过过一段时间郎情妾意的甜蜜日子。
然而在她经受不住哄骗将手头的银子散出去后,那甜蜜日子就到了头。
某一日她外出,家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妇人。
一个千娇百媚的年轻妇人。
听到此处,青竹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帮那……”
芸娘从桌下踢了她鞋子一脚,眼风狠狠扫了过去。
青竹忆起此前扭事是背着家人而为,只得讪讪着住了嘴,终究忍不住,恨铁不成钢道:“她便不知道提着腿将那姐儿卖出去?”
自然没有。
非但没有卖,狗男还将窑姐扶了正,成了平妻。
而黄花虽占着个嫡妻的名份,实际上却成了侍候主子的下人。
石阿婆听了半晌,插嘴道:“那汉子又不休妻,又不宠妻,霸着黄花,又是个什么意思?”
这话芸娘也问过黄花。
当时黄花面上形容惨淡,心酸的一笑:“我还藏着二十两银子没交出去,他自然不能放了我。那可是我留着寻爹娘与阿弟的……”
洪水将古水巷房屋冲垮,她还不知自家爹娘已命丧黄泉,自家阿弟黄伢已被托付给了李家。
芸娘没有告诉她这事。
寻找亲人成了她此时唯一的念想,她不敢相信如若黄花知道双亲已不在,还能不能继续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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