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哽咽的厉害,初始罗玉还能听懂一星半语,到了后面一句话也听不懂了。
然而他是一个极好的听众,他只在适当的时候说上几句“我知道,我知道”,给她的脆弱一些支撑之力,便再不打断她,直到她将心中的委屈诉说个干净。
两人回到李家门外时,天色已极黑。
罗玉沉声道:“明日若还不想呆在家中,便来寻我。万万不能乱跑,省的一大家子着急。日后……”
他想说日后她嫁给他,他自然不会让她对娘家的事烦心。她想认阿爹,他便多了个岳父。她不想认,也无所谓。左右她做什么事都有他护着她。
他向她挥挥手:“进去罢,婶子他们该着急了。”
芸娘点点头,对他轻轻一笑,瓮声瓮气又说了句什么。
他听不懂,左右也是让他路上小心的话。
他便回她一个笑,道:“我知道。”
待她拍响了院门,听见院里传来急切的脚步声,看见院门拉开,李阿婆一把将芸娘拥进怀里心肝肉的叫,心知她不会受罚,他方转身往骡车上走去。
夜静的可怕。
夜市上各色的热闹传不见李家院子。
芸娘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乱如麻。
青竹却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瞧着她,不懂她的烦恼。
“阿姐,有阿爹不好吗?”她奇道。
芸娘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心烦意乱的回着青竹的问话:
“阿爹有什么好?如若他已娶了妻,现在来认阿娘,阿娘岂不是成了妾室?
如若他是个穷光蛋?他来投奔我们,岂不成要来分我们的银子的!
他来认我们,那刘阿叔怎么办?”
青竹原本对这位阿爹还有些好奇,听芸娘三句话便点到了要害上,瞬间恍然大悟,急忙忙道:“对对,不能让阿娘当妾,不能让他分我们银子!”
第二日一早,李氏如常起身打水、洗衣、做饭,除了神色有些凝重,与往日没有不同。
然而她也不表态。不表态究竟要如何。
昨日的事仿佛未曾发生过一般。
这样的沉寂一直持续到院门被人拍响。
没有人去看来者是谁。
猜也能猜到。
前铺的两位女伙计昨日便被放了工。等家中事情了了,再让人上工。免得自家事成了旁人的下饭菜,说出去丢人。
后院门拍响,片刻前铺门又被拍响。
所有人都看着李氏。
然而李氏依然不表态。
芸娘试图取了木盆装满水,李氏不表态。
芸娘取了竹梯靠在墙上,李氏不表态。
芸娘顺着竹梯窜到了墙头上,李氏不表态。
很好。
芸娘接过青竹递过来的水盆,弓着身子藏在竹梯上几步,等着后院敲门声响起时,毫不犹豫直起身子,唰的一声,门外之人躲闪不及立刻被浇了个透心凉。
没有丝毫隐蔽之意,芸娘一只手指着目瞪口呆的全身没有一丝干处的左屹,得意的仰天长笑。
待她笑罢,正要说上两句狠话,便听得一旁传来一声嗤笑。
她顺着那声音寻去,立刻看见一张曾经冷冰冰像谁欠了他银子、如今却幸灾乐祸的脸。
她将盆子朝殷人离扔了下去,将心火发到了他身上:“你笑什么笑?姑奶奶觉着你在我家蹭饭吃撑了!下回来你就等着吃屎罢!”
殷人离收了笑脸,啧啧两声,摇头道:“你说话这般粗俗,还是有用的。你这位阿爹可能会因看不上你而放弃与你相认。”
如火的烈日下,左屹并未表态。
他抹了一把脸,仰头看着芸娘,怔怔道:“芸娘……我……阿爹……”
芸娘被那句“阿爹”刺的心头火起,转头便对院里的石伢喊道:“快,尿尿,用盆接着!”
……
这之后的几日,左屹日日都来。然而李家大门也从未打开过。
直到再过一日,待后院门被拍响时,芸娘开了门,上前几步,肃着脸对来者道:“是左老爷?明日午时摘星楼,静候光临。”
每一日的摘星楼都生意兴隆。午时正值用饭时,买卖虽不及夜里,却也上座了近八成。
骡车在摘星楼前停下,一位娇美妇人与两个粉妆玉琢的女孩从车里下来,停在路边对车夫说了几句话。
车夫赶着车子离开,妇人同女孩往路边行了几步,各个姿态优雅。
在李氏终于在自家人面前表了态、不愿再同左屹有牵绊后,芸娘便想着如何拒绝左屹。
爱的反面是仇恨。
你恨一个人,便等于还爱她。
固然你恨或爱都很辛苦,可你如此记挂着一个人,那人知道了,说不定喜滋滋的夜不能寐,觉着极有成就感。
芸娘原本也想将那姓左的好好惩治一番,好为阿娘报仇,让她过去那么多年的委屈以及家破人亡的仇恨能得以慰藉。
然而李氏不允许。
她态度淡然道:“打了他又如何?阿娘早已忘了他,打一个陌生人,我心里没什么快意。”
第192章 赴宴(四更)
便是这句话令芸娘确认,那姓左或姓右的汉子,自此是走出了阿娘的心里。
打不得,只能优雅的击退他。让他知道,他那套救世主的姿态行不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