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时一心沉溺于自己的心酸事,并未忆起他两月之前就去了军中。
她像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抱着他,在他的抚慰下终于合了眼。
事后她并不很详细的记得当时的情形,然而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情景却历历在目。
她心下有些烦恼,又有些吃惊。
烦恼的是,她同他单纯的合作关系,此时竟然变了味。今后可该同他如何相处?
吃惊的是,他竟不好男风?他怎地会不好男风呢?那他和阿蛮之间又是怎么回事?她是如何误会上他们主仆二人的?
或者说是他原本好男风,后来不好了?他好的好好的,怎么说不好就不好了呢?
她脑袋有些迷糊,觉着世间诸事中,还是银子最简单。和主顾斗心思,比和男人斗心思,容易的不是一分半点。
做买卖,那都是双赢的事。一个让另一个赚了钱,另一个让一个用上了好物件。
然感情则不然。
她经历过一回,深知此事并不是你喜欢我、我喜欢那般简单。
很可能是,我喜欢你,你喜欢他。
或者是,我喜欢你,你虽然喜欢我,却也喜欢他。
甚至是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却不得不装作不喜欢我,而装作去喜欢他。
此间各种复杂,比赚银子可是复杂的多的多。
她回到里院,进了房中,静默半晌。
外间日头透过窗棂撒下一片暖光。
其间若干飞尘飘飘散散,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却也悠悠哉哉的飞来飞去,丝毫不会有烦恼之处。
她那般无边无际的胡乱想了一会,房门忽的被推开,那位照顾她的媳妇子大步进来,瞧见她已回到了房里,方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可是吓死我了,还当你走丢了。我们这宅子看着平常,可有极多机关。一脚不慎,便要落入险境。”
芸娘听过,却觉着她说的极有道理。
自己才从一段感情的欺骗中脱了身,怎能随意踏入机关?
如若心如刀割的滋味再来一回,岂不是要落入险境,再也翻身不得?
媳妇子扶着她躺了下去,口中喃喃道:“我方才去前院接姑娘时,恰遇见大人醒来。他托我送话,说姑娘切莫乱走,也莫去看他。等他些许能动弹,便进内宅来看你。”
芸娘听过这些话,原本一颗略略有些平静下来的心,却又起了波澜。
她轻声问道:“你家大人,此前喜欢过男人没?”
媳妇子一愣,想着这姑娘如此相问,只怕已是知道了什么,要隐瞒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只得道:“大人此前从未同任何一个女人有过亲近之意,每年来青桐府,也并未和什么女子有过露水情缘。可前不久却听闻,他竟同皇上有些什么。怪不得他一直不近女色……”
芸娘听着这秘辛竟有些耳熟,隐隐像似她在船上时同克里瓦胡诌过的事。
她面上隐隐起了些笑意,只点一点头,道:“原来如此,大人果然真人不露相,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
媳妇子便叹了口气,道:“我瞧着大人一颗心然放在你身上,不像是个好男风的人。想来,他和皇上那事,只怕多半他是被逼迫的……”摇着头去了。
过了两三日,芸娘的伤势日渐好转,不需人搀扶也能下地晒一回太阳,去后院赏一赏花。
殷人离便将她堵在了后院。
此时诸花怒放,引得蜂子彩蝶竞相追逐。
芸娘掐了一朵不知名的鲜花在手,将将要凑上鼻尖去闻一闻,便听有人轻声道:“蔷薇更衬你……”
芸娘被那熟悉的声音惊得一跳,那花便从手中掉去了地上,沾了一层浮尘。
殷人离缓缓行到芸娘身边,在花坛含笑掐下一朵粉色蔷薇,仔细将花茎上的硬刺掰去,缓缓塞进了芸娘手中。
芸娘垂首不敢看他,只将蔷薇攥在手心里无意识的撕扯着花瓣,忽的听闻他叹了口气,方想起来什么,抬头瞟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皮,声如蚊蚋道:“你……你的伤……”
殷人离眼中一瞬间涌上笑意,只低声道:“我以为,你一点不往心里去的……”
芸娘倏地抬头,蹙眉道:“我怎么没往心里去,是你给姐姐说,让我莫去看你,省的打扰你养……”
她一句话说到了话尾,方反应过来他竟是在套她话,立时红云扑面,转了身子往前走上几步,等心跳渐缓,方回头续道:“无论此前如何,你受伤,总归是因救我。我也不是那眼里只有银子的人,关心救命恩人,也是人之常情。”
殷人离踱去她身边,深深的望着她瘦削的面颊,道:“可是,并不是所有人,我都愿意倾命相救……”
芸娘倏地退了一大步,不敢去看他,喃喃道:“你莫如此说,我,我生怕我还不起……”
这世上,谁能让她豁出一条命呢?
除了阿娘、阿婆、阿妹,也没有旁人了。
殷人离面上笑意渐渐隐去,只跟着她往前踱去。
微风徐徐,带着毫不掩饰的热意。
夏日已经极近了。
芸娘无意识的走着,便听一旁殷人离轻声道:“我知你才经了一回伤心事,定然要将一颗心养一养。我不逼迫你,愿意等着你……”
芸娘又被惊的一跳。
她还不起一个人倾命相救,也还不起一个人的青春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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