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璎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不然呢?”嘉语的声音简直像是魔鬼在耳边低语,“不然于娘子打算怎样?杀我泄愤?那也是个好主意,痛快!不过要赔上自己的命,多少有些不值得,何况——”说到“何况”两个字,忽然就住了嘴。
良久听不到下文,于璎雪竟然忍不住问:“何况什么?”
“没什么,”嘉语微微一笑,“于娘子还是杀了我好了,我也走不远,就在这里等着,想来用不了多久,外头的羽林郎就会送于娘子来陪我,黄泉路上有个伴,也不会太寂寞。”
“你!”
“不然呢?”嘉语吐气如兰,“于娘子还有第三条路?”
“我!”于璎雪咬牙道,“我就抓了你,问太后要了玉琼苑,吃穿尽有,然后砍掉你的手,砍掉你的脚,再戳瞎你的眼睛,划花你的脸,闲了抽你一顿……”于璎雪绞尽脑汁还要想更残忍的折磨人的法子,却听嘉语凉凉地问:“于娘子也是饱读诗书之人,难道没有听说过伍子胥?”
一句话,堵死了于璎雪所有没出口的念头。
在这之前,于璎雪没有想过复仇:复仇是男人的事,她只是个家族庇护之下的小女子,这样重的责任,她担不起,也没有想过要担。但是嘉语这一句话砸下来,她忽然心虚地想,如果自己就此死去,九泉之下,该如何去见父兄?他们疼爱了她这么多年,她却什么都没有做过。
连复仇都没有吗?
连复仇都没有吗!
她明知道她这时候说的话多半是为了保命,但是一念起,竟如野火丛生,不能遏止。
嘉语瞧着她的脸色,虽然光线并不明朗,也还是可以看得出意动。
却反而劝道:“是我失言了,于娘子金玉一般的人儿,何必与伍子胥这种莽汉并提——还是杀了我吧……”
“闭嘴!”于璎雪吼了一声。
这一下动静大,惊动了外间搜索的羽林郎,一时人都涌了过来,有人横枪,有人喝问:“什么人!”
于璎雪的匕首往上提了提,低声道:“回答他们!”
“我!”嘉语应道,“是我,始平王府的三娘子,你们、你们去找太后来,我有话要和太后说。”
一干羽林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犯着嘀咕:这三娘子是吓糊涂了吧,找太后来?当太后是阿猫阿狗谁都见得着的吗?就是头儿要见太后,还得通过四五道通传呢……就凭他们?还找太后来!
这厢迟疑,回廊阴影里嘉语又道:“太后不来,我就死定了!”
有胆子大的羽林郎试探着问:“三娘子是受了伤?”
就听得里间又“哎哟”了一声,这下羽林郎算是明白了,这回廊背后,定然不止她一个,她被挟持了。
几个人又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在踌躇不定中。忽听得远远脚步声,当头领路的,不是头儿又是哪个,登时大喜,纷纷迎了上去,禀报道:“将军,人找到了……”那将军正要细问,连翘已经抢先一步:“在哪里?我们姑娘在哪里?”
“就在回廊后头,”那名羽林郎答道,“大约是受了伤,眼下被人挟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姑娘切莫走近!”
几个字,把连翘已经伸出去的腿,生生又拉了回来,她退到琥珀身边,急切地问:“琥珀姑姑,怎么办?”
琥珀安抚她说:“莫急!”
又提高声音问:“三娘子,你在这里吗?”
“回答她!叫她不要过来!叫所有人都退后二十步、不,三十步!”
嘉语于是应道:“我在,琥珀姑姑我在这里,姑姑不必过来,叫他们……都退后三十步。”
琥珀听她应声里中气十足,就知道受伤不重,放下心来,吩咐了羽林郎退后,方才又道:“太后今儿累了,没有亲自来,三娘子要什么,好生和姑姑说,莫要淘气。”
嘉语听琥珀说到“太后今儿累了”的时候,身后人仿佛轻笑了一声,心里越发笃定式乾殿走水和于璎雪脱不了关系。
这当口却不好再套话,只得照于璎雪的吩咐,一样一样数给琥珀听:“我要十辆马车,车窗钉死,拉马的要是上好的河套马,每辆马车里备下五个人半月的干粮与水,十套换洗衣物,驾车的须是三尺童子。都备在春明门前,等我角声吹响,十辆马车一齐发动,哪个慢了片刻,莫怪我不给三娘子留全尸!”
这些条件,起先七零八落,但是渐渐有了条理,再一点一点补充完全。
嘉语一面传话,一面在心里想,于璎雪一个闺阁姑娘,能想出这些道道来,可见得家学渊源——人都是逼出来的,不到这份上,于璎雪也就是个纤纤弱质。
外间琥珀听了却为难:这人明显是要用疑兵之计,十辆马车,十个方向,谁知道哪辆有人哪辆没有,这个挟持三娘子的人手里,又有多少同伙,说到底,元三娘虽然重要,也没有重要到能让她不顾德阳殿的安危。
于是犹豫道:“都这么晚了……”
“杀人可什么时候都不嫌晚。”于璎雪手下一重,嘉语的声音登时就尖利起来。
“什么事这么热闹?”这一声问,落在别人耳中尚可,落在嘉语耳中,只觉晴天乱响了几个霹雳,心里有几万个声音在问:他怎么在这里?
这么晚了,他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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