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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阿娘要怎么说?”
    谢夫人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阿娘总盼着你好,崔家是好人家,你嫁过去就是宗妇,没人敢小瞧你。”
    谢云然微微抬眼,看了母亲一眼。
    谢夫人顾不得有嘉语在场,谆谆教导道:“人与人没见面,或者见面之初,看重的自然是皮囊,到时长日久,皮囊又算什么,要紧的是性情相投,祸福相倚,同富贵、共患难……”
    “所以呢?”谢云然声音里一丝冷意。
    “九郎阿娘见过,是个好孩子。”谢夫人说到这里,也有些说不下去。她只能指着他是个好孩子,指着他对自己的女儿好,但是她心里也清楚,红颜未老,尚且有色衰爱弛,而况——
    谢云然淡淡地说:“母亲当云娘还是从前的云娘么?”
    从前的她,无论容貌、家世、才艺,都是上上之选,再辅以手段,就算是天子,也未尝笼络不住,但是如今已经不一样了。
    她根本不敢去想刚醒来到处找镜子的那段日子。她希望那是一场噩梦,噩梦醒来,她就能回到从前。但是这个梦,已经做了近两个月,暮春的花开过,她彻底失去了照镜子的勇气,只在深夜里,指尖一寸一寸抚过面颊的时候,她知道那是什么。
    想要日久生情,那也须得人家肯见她。
    谢夫人低声道:“美貌的女子,歌馆楼台里要多少没有,但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只有一个。”
    “母亲像是忘了,恶疾占七出之条,即便我成功嫁过去,崔家也随时可以翻脸,到时候我被休回家,难道我谢家门楣就很光彩?”一个字一个字,硬邦邦的就像是摔在地上都会有声音。
    谢夫人更用力地扶住门框,她知道这是真的,她无法反驳,她只是抱着微弱的希望,希望女儿能顺利地嫁过去,顺利得到丈夫的喜爱,顺利过好她的下半生——然而她残忍地戳破了这个谎言。
    即便她能嫁过去,难道她还有好日子过?
    “那么,”谢夫人低声问,“你要怎么和你父亲交代?”
    “母亲能想明白的事,父亲也能想明白;母亲不想我受的苦,父亲也不想。”谢云然丝毫没有犹豫。显然这前后,她已经思索过许多遍,即便今日没有嘉语给她借力,她也会找到别的机会。
    谢夫人叹了口气:“……你以后可怎么办?”崔九郎这样的佳婿,可遇不可求,何况云娘面容有损。谢夫人的目光长久地停在女儿脸上,隔着面纱,隐约能看到红肿的影子。虽然已经好了许多,但始终没能恢复到从前。
    这个问题问得并不突兀,相反,十分理所当然。连嘉语都想过要问。然而意料之外,一直不假思索对答如流的谢云然,竟然被问住了,沉默,长久的沉默。屋子里空气沉得和铁一样。
    “难道你没想过?”谢夫人从惊讶到不敢置信,终于愤怒起来。
    她从来都周全妥当,从未有过逾矩的女儿,竟然会做出这等顾头不顾尾的事:她竟然对将来毫无打算!她竟然在完全没有后路的情况下,擅自做主把这样一桩绝好的婚事给退了!她难道不知道,过了这村就再没有店?她难道不知道,一个嫁不出去的女子,日子会有多难过,她难道不知道——
    谢夫人的手颤抖着,紧紧攥住门框,像是非如此,无以支撑她的身体,也像是非如此,不能阻止她攥在手心里的耳光。
    “夫人,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一直沉默作壁上观的嘉语忽然开口。
    谢夫人定定神:“公主客气了,云娘不视你为外人,就没有什么不当讲的。”
    嘉语仔细思索片刻,方才开口说道:“来日方长,谢姐姐当务之急是养病,以后的事,原本就该以后再说。”
    就这么没头没脑一句话,不说谢夫人怔住,就是谢云然,心里也是诧异。
    说得倒轻巧,谢夫人想。然而多看一眼女儿,心里的悲怆就更多一分。她的云娘哪里不好,为什么厄运偏偏降临到她身上!如果可以,她愿意以身相代,她愿意折寿十年,她愿意——然而那有什么用。
    神佛并不怜悯笃信他的世人。
    又或者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神。
    三娘说“来日方长”,虽然空而无用,却也并非全无道理。云娘没有打算过将来,她就是逼,也逼不出来。退亲的事已经做下了,如今崔嬷嬷堪堪才走,要挽回并非不能,只要云娘不再出幺蛾子。
    至于其他,可不是只能等以后再说。
    她的云娘,竟然沦落到这一步。谢夫人伤心地想,她怕自己哭出来,用帕子捂住嘴,哽咽道:“你、你好自为之。”
    再不多看一眼,转头就离去,背影怆然,下台阶的时候,几乎跌倒。谢云然扑到门上,见婢子扶着母亲,踯躅走远,然后慢慢地,连背影也都看不到了。
    室中就只剩了嘉语和谢云然——自谢云然毁容之后,原本就只留下四月贴身服侍,如今四月守在院外,不经传唤,不敢进来。半夏也被遣开。于是就只有嘉语,和扑在门上的谢云然。
    嘉语并没有起身扶她的意思,良久,谢云然扶着门框,慢慢起来。
    两个人都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安慰的话多半无用,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特别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嘉语低头,小饮一口,就听见谢云然问:“三娘……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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