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袖如今已经如愿以偿得到萧阮的许婚,那么她想的下一步,无非是助萧阮分裂朝廷,好借兵南下——像从前一样。不过嘉语并不看好她这一次还走得通。没有她父亲的兵权,没有她父亲对她无底线的宠爱,如今又被她悍然斩断陆靖华这只手——陆靖华,嘉语心里掠过这个名字。
妃色曲裾的小娘子,陆家不被重视的女儿,杂草一样生长,有着稚气和直率的面孔。
后来……怎样一步一步走到这里?
她也不知道。
如果不是证据确凿,她实在也不能够相信,她会对谢云然下手。如果说毁掉她的脸还可能是意外,那么逼她进尼寺,就罪无可恕了。权势与富贵,谁都知道是好东西,站在所有人的头上,踩他们的脸,当初贺兰也这么想吧。
在心里最阴暗的角落,她不是没有渴望过,不过她比她们多看一步——她看到过父兄的横死,所以她知道那最高的地方,底下是万丈深渊,那是几千年几万年,鲜血和尸体堆出来的悬崖。
有个词叫悬崖勒马,不过大多数人都来不及。
比如今日陆靖华。
德阳殿上应对刺客,不可谓不漂亮:嘉语完全能够想象当时危急,也只有将门虎女方才有那等身手,要不是后来刺客画蛇添足,她几乎就能翻盘——她救了太后的命,在全洛阳最顶尖的贵妇面前。
忘恩负义这个名声,就是皇家也背不起。
当然这只是猜测,也许事实并不如此,也许刺客与皇帝、与陆家完全没有关系,纯粹就是意外,陆靖华做出了正确且准确的应对——虽然那不能改变她最终受益的事实。嘉语看着头顶锦帐,忍不住微微一笑:但是如今,都被破坏了。
贵人们不会记得她冒着生命危险为太后挡去那一刀,她们只会津津乐道华阳公主姐妹的孝心可嘉,特别六娘子以琴弦制弹弓,以铜簪为弹丸,何等慧黠!
嘉语完全可以推测出陆靖华和她背后的人眼下的气急败坏。
无论行刺是不是意外,陆靖华应对得当,就是个极大的利好。之前她记恨谢云然,不过是谢云然无心抢了她的风头,今儿嘉言可比当初谢云然过分百倍,她又能怎样——她敢动谢云然,她还敢动嘉言?
要不怎么说,人算不如天算。前后想了一回,有人叩门,茯苓前去应门,隐隐的交谈声,片言只语漏进来,像午后流光。不久茯苓回来,提了只紫金竹编食盒:“是瑞香姐姐。表姑娘怕姑娘饿着,央了小厨房……”
这是示威吗,皇宫里有她的人?嘉语暗暗忖道,如果是她,就绝不会浪费人脉在无谓的炫耀上。
“打开看看。”她说。
几样小食,百合酥,藤萝饼,绿豆糕,松子卷,又有几样蜜饯,如是玫瑰金橘,香药葡萄,一壶桂花酿。都是她爱吃的,倒是很用心,她这个表姐啊,在谁身上用心都不如在她身上用得多。
“姑娘?”
“我这会儿吃不下,”嘉语道,“我猜申时还有赐宴,这些,你先用了垫垫肚子。”
茯苓愣了愣,识趣地没有多嘴。
姑娘对表姑娘的心结她也猜得到,无非就是宋王。宋王当然是个如意郎君,但是以姑娘的身份,总不能屈身侍人……表姑娘是委屈,不过,有什么法子呢。委屈了不还得送点心过来,没有始平王的支持,做了宋王妃日子也不好过。
她想起方才瑞香,低眉顺眼,就像她的主子:“要是三娘子不肯收,就当是我送你的,要实在三娘子这也不许,还劳烦你偷偷儿拿来给我,莫让我家姑娘看了伤心……”
姑娘可真狠得起心,她想,从前那么好……
嘉语小憩了半个时辰,果然有宫人来请,重新开宴。贵人们梳洗过,重新上妆,又回到德阳殿。缺席的就只有始平王妃和嘉言,嘉语倒是来了,还有贺兰氏,眉目里看不出端倪。
贵人们虽然没有言语,也都看得出彼此不安。
又是流水一样的宫人,流水一样的美酒佳肴,只缺了歌舞。当然有胃口进食和有心思品赏歌舞的人一样不太多。
这次太后没有让她们等太久,皇后却没有来,也许是和始平王妃一样受了惊,到底年轻没经过事,太后倒是沉着,言简意赅:“就如诸位方才所见,凶徒当场伏法,赖有司得力,已然查明凶徒来历。”
哗!
虽然当着太后,底下贵人也不便交头接耳,但是眉目里传达的,却都是同一个意思:这么快!紧接着就是疑惑:谁的人?
太后朝琥珀使了个眼色,琥珀会意,上前解说道:“凶徒是吴人。”
吴人……座中一时都愣住,然后是短暂的沉默。
洛阳城里吴人不少,首当其冲宋王萧阮,然后金陵馆,认真追究起来,谢家也是南人北来。有人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有人正襟危坐,有人不以为然,也有人露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表情。
最终常山长公主打破了沉默:“吴人所为何来?”
——边境上虽然偶有摩擦,毕竟两国休战这么多年,吴人突然来这么一手,为的什么?
“吴人像是认为皇后入主凤仪殿,是我朝将对南用兵的预兆,所以试图离间我朝君臣。”琥珀说。
这句解释,让殿中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皇后什么人,陆家的女儿,陆家什么人,守长江的都是陆家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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