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月?阿蛮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八、八月了,王妃要喝水吗?”
八月了。
“几年?”嘉语一把揪住试图后退的阿蛮,“正始几年?”
“三年。”阿蛮抖抖索索地回答,“不是正始年,如今年号是孝昌。”孝昌三年,八月……孝昌三年,八月,孝昌三年,八月!六个字在脑子里轰隆隆地,轰隆隆地响,碾过来又碾过去,把所有,所有的时光,记忆,命运,都碾了个粉碎,冷汗从额上滚落下来。
手上不知不觉松懈,阿蛮趁机退了几步,说出最后一句话:“今儿十七。”
嘉语下了榻往外走。
“王妃哪里去?”阿蛮在背后喊。
嘉语没有应声,她像风一样,没头没脑地往外走,才走了不过三四步,就听得一声悠长的通报:“皇后到——”
有人跪下去行礼,有人打起帘子,有人抬起头来,映入她眼帘,是个二十出头的丽人,白裳红裙,鹅黄色披帛,帛上牡丹花开,裙底金丝银绣的百蝶翩翩,梳的灵蛇髻,髻上金钗十二行。
嘉语只看到了她的脸。
再过三生三世都不会忘记的一张脸!
“三娘这是怎么了?”她说,“又和谁怄气了不成?”
嘉语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掉进了冰窟里。
然而这时候她也没有更多时间去想到底怎么回事。她只知道自己必须出去,她得出宫去,她得去制止她的父亲和兄长进宫——就是这一天,孝昌三年八月十七,她的父亲和兄长,就死在这一天!
“三娘这是要去哪里?”贺兰袖不偏不倚,就拦在了她的面前。
嘉语记不得从前是不是也有过这样一幕,大约是没有,就算是有,那又怎样,过了今日,贺兰袖就再无须忌惮她,过了今日,她元嘉语就什么都不是了。
“让开!”嘉语喝道。
贺兰袖挑了挑眉,目光左右只一转,一众宫人婢子依次退了下去,悄无声息,就像是一群猫儿。
“三娘!”她伸手拦住她,拦住她所有能走的路,她像是在叹息,这叹息里又几分得意,“三娘你听我说!”
“你要说什么?”
“你不能出去,”她说,“你也出不去,这里都是我的人,三娘,我不会让你出去。”
这样的开诚布公,让嘉语抬头来:“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三娘,我们又回到了从前——从前发生过什么,你知道,我也知道。”贺兰袖说。
从前——她说得对,她回到了从前,她是宋王妃的那个从前;她也回到了从前,她是皇后的那个从前,所有她知道的,她都知道,她知道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会亮,她的父亲和兄长,就会进宫。
还有一个时辰,他们就会喋血明光殿。
嘉语瞪住她,所以,她会拖住她一个时辰;所以,她是会让她再一次目睹父兄横死;所以……她心里反复想着“所以”两个字,不知不觉,眼睛里已经充满了血。没有镜子,她自己并不能察觉。
这样的夏夜里,灯光已经完全压不住屋里的凶煞之气,就只有月光,月光冷浸浸地照进来,照见彼此最熟悉又最陌生的面容。杀了这个人!嘉语心里想,杀了贺兰袖,她就能出去了。
“杀了我你也出不去。”贺兰袖毫不在意,“三娘你要明白,如今要杀姨父和表哥的不是我,是陛下。”
不是她,当然不。那从来都不是她与她的游戏,她从中分一杯羹而已。血肉之羹。
但是她必须出去——要么死,要么出去。嘉语低头看自己的手。她进宫穿的玉色笼纱裙,戴一对玛瑙雕花镯子,如今却是丹碧纱纹双裙,腕上空空,她没有去摸发鬓,想必也没有簪子。
她空手赤拳,门外有宫人,有寺人,有内卫,再往外有羽林卫。
贺兰袖又道:“上一次……你曾经问过我,是不是知情。”
“你当然知情!”嘉语冷冷道。
“这样说,也不算错。”贺兰袖看着她,转到案几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并不喝,只在指掌间转来转去。嘉语没有动,“我听说后来,你还问过苏氏,姨父和表哥,到底为什么进宫。”
“因为我在这里。”嘉语说。
那是她死前最后一问,那是她重生的全部理由!
她知道得并不太久——就在方才,她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时候,听到宫人与阿蛮对话,那宫人说:“这次王妃住得可久!”,阿蛮回应道:“有半年了。”半年,她在宫里半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没有表姐配合,想必父亲和哥哥,也没有这么容易上当。”她说。
“是呀,不过三娘也很配合了。不是三娘在宫里一住半年,不见外人,姨父和表哥又怎么会轻易相信三娘诞下麟儿呢。如果不是这样的喜讯,要哄得姨父和表哥全无准备地进宫,还真不是个容易的事。”
嘉语的手开始发抖。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当初苏卿染在她耳边吐出的最后一个字,是“你”。
是她、当然是因为她!
没有她,没有她这样蠢,这样轻信,这样任性,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第144章 喋血深宫
贺兰瞟一眼她的脸色,敏捷地退开三步,抢在她发作之前话锋一转:“既然三娘这么能猜,不妨再猜猜看,明明你我都已经死过一次,重新来过,为什么如今,又双双再回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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