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庵离洛阳城两百里,如有马,一日一夜也就到了。但是仅凭双脚,贺兰袖清楚得很,她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回去:荒山野岭,她一个娇弱女子,莫说找不到路,就算是找到了,也防不住野兽和剪径劫道的强人。
雪梅庵庵前庵后都种了梅树数百株,如果不是在眼下的境地,她大约也有心去想雪地寻梅或者就着梅雪煎茶,但是这时候,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放火,一把火把这里烧为平地,包括雪梅庵的姑子。
雪梅庵原有姑子三四人,俱容貌枯槁,穿的也就灰扑扑的僧衣——她也得了一件。姨父这次是真狠了心,王府都没让她回,也就没了机会让母亲去求情。
南烛也是当时就被拿下。瑞香应该也保不住。当然她还有法子笼络到别的人,但是丢了这两个心腹,实在可惜。
话说回来,连她自个儿都是九死一生,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还能奢求这些。当时谁能想到——谁想得到姚佳怡会在最后关头突然闯进来!
闯进来也就罢了,三娘当时嚷的那些话,如今想来,却不是胡话,而是字字都针对自己——她是一早就知道姚佳怡会来,或者说,姚佳怡和皇帝能在当时赶来,恐怕根本就是她一手策划?
有姚佳怡和皇帝这样有力的目击证人,她能脱身实在侥幸。都怪陆靖华没用,她早一点弄死三娘,何至于此。
她那些日子日思夜想,只盼着三娘重伤不治,结果还是天不从人愿。
她何尝不想反咬一口,奈何当时被看得太死,没有机会串口供;要不是她手里攥着郑忱的秘密,恐怕这时候坟头都能长草了。姨父固然念旧,但是他念的更多她的母亲和姨母,而不是对她。
姨父比三娘心硬多了,手段也狠。
也是她天真。既然知道三娘也是死而复生,就该料到她有防备——不对,她是想到了她的防备,但是没料到她会反击。
这次倒是学了个乖,她想,幸而她与萧阮的婚约早已定下,姨父再怎么着,也只能关她三个月,到中秋之后,萧阮出孝,她就能回洛阳待嫁了。再怎么着,姨父也要脸,不至于让她光着身子出阁。
她憧憬了一会儿出阁之后的良辰美景,终有一日,她会一把火烧了这里,一把火烧了洛阳,她要看这些欺凌她的人跪在脚底下哭泣,求饶——当然她是不会饶恕他们的。
“贺兰娘子,”一个天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师父让我过来问,柴火几时好?”
“就快了。”贺兰袖有气无力地回答。
“等劈好了我们就烧饭。”小尼子并无半分不满,欢欢喜喜地说,还唱了个喏才离去。
贺兰袖想哭,前世今生两辈子,她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她长这么大,还头一次看到柴火,还有砍刀——她是恨不得回头一刀砍死这个小尼子,但是她心里也清楚,砍了她,她还是没饭吃。
你以为烧火煮饭不用技术吗?
贺兰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再呼出来,这样,能让她稍稍平静。
她并不知道,有白米饭吃,已经是始平王格外开恩了。洛阳城里升斗小民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因为有她住在这里,始平王才有此施舍,白米,瓜果,蔬菜,雪梅庵的姑子不知道有多欢喜。
刚被送来的时候,贺兰袖是抗拒过的。她逃过。不过没逃太远天就黑了,满山满谷都是野兽的叫声,她躲在树下瑟瑟发抖了整晚:她算得到人心,可算不出这些畜生的心。
好容易熬到天明,路早就走丢了,饿得奄奄一息,要不是小尼子发现了她……她回到庵里,住持和几个小尼子明显松了口气,说还好小娘子你回来了,不然,再过几天,就须得往城里报信了。
“报什么信?”她心中暗喜。
“当然是死信。”住持说,“没人领路,这里是走不出去的。小娘子又没带干粮,过上两天没回来,多半就是被山里大虫给吃了。要多拖得几天,连遗物都找不到。”
住持还说,附近山里有贼匪,看见她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绝不会跟她客气。
她以为住持吓唬她。
但是住持叹息说:“从前我有个徒儿就被他们抢了去,连骨头都没剩下。你倒不必信我,不过我瞧着,小娘子也是个贵人,何必把命送在这里呢。我那小徒儿贱命一条,我还觉得可惜呢。”
这话算是说到她心坎上了,她是要做皇后的,她的命,金贵着呢。
后来住持安排她劈柴挑水,都是始平王吩咐过的,“不劳不得食。”始平王这样说。住持虽然不知道这位看起来高贵得不得了的小娘子到底犯了什么错,但是始平王的这个话,她很赞同。
只苦了贺兰袖。
起初她不肯,不肯砍柴,更不肯挑水。住持说:“小娘子,你不挑水,就不要指水缸里有现成的供你梳洗;不砍柴,就没有柴可以生火,没有火煮不熟饭,就没有饭吃。”
“那你们呢?”贺兰袖冷笑,“难不成我不砍柴挑水,你们也不吃不洗?”
老尼姑安详地回答她:“我和徒儿是习惯去水边梳洗的,缸里有没有水都不要紧。至于煮饭,”老尼姑有点不好意思,长满皱纹的脸上一丝儿羞涩,“小娘子来之前,其实我们也不是日日都有饭吃。”
贺兰袖:……
姨父到底打哪里找出来这么个地方,打哪里找到这么些活见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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