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之前已经叫破了他的身份,他知道他是宋王,仍给判定这四个字,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萧阮微微抬起头,红日又西沉一分,金光尽敛,宝光寺的雕梁画柱凝固在血色里,暮云苍苍。
“你是谁?”他问,没有问“谁叫你来”。
“我姓随,随遇安。”书生安详地说。
原来他就是随遇安。
“你原本要等的,是华阳公主,还是始平王世子?”
“华阳公主。”随遇安并没有问他如何猜到他的目标,就如同萧阮没有过问他如何获得在宝光寺门口测字的机会。
“你跟我走吧。”萧阮说。
萧阮与彭城长公主说原来是故人。彭城长公主自不会多问。到回府,萧阮带他进书房,劈头问:“先生何以教我?”
随遇安心里奇怪宋王为什么会这样信任他——初次见面就带他进书房,难道他不怕他其实是朝廷派来试他的探子么?——他当然不知道,因为贺兰袖,萧阮一早就摸过他的底细。
他这样信任,随遇安也不藏私:“以我之见,蜀中有旱,吴王定然会出兵,这个机会对于殿下来说,千载难逢。”
“何以见得?”
“蜀中沃土千里,吴王固然垂涎,难道朝廷就能眼睁睁瞧着这块大肥肉落进吴王口中?”
那可不一定,萧阮心想。世宗生前,曾派周皇后的父亲周肇出兵蜀中,世宗突然驾崩,姚太后临朝,即时召还周肇,格杀于中书省。周肇一死,征蜀自然不了了之。这其中固然有迫于形势的因素,但是已经过去七八年,燕朝再没有提起过兴兵伐蜀,可见太后并无扩张野心。
“太后没有,陛下未必没有。”随遇安说。
但是皇帝如今,境况堪忧。原本指望的陆家,如今连自保都为难;环视朝中,还真没有哪个当得起皇帝的重任。萧阮低头寻思了一会儿,说道:“如今朝中最受重用的,莫过于郑侍中和咸阳王。”
他只提了这两个后起之秀,没提高阳王、始平王,是看好这两位新秀弄权的潜力。
郑忱为侍中,咸阳王时任兵部尚书。侍中这个位置,起初不过皇帝近侍,后来权柄渐长,渐渐能与台省分庭抗礼,位卑而权大。如果不是郑忱太过年轻,又非元氏宗亲,能得个什么官位,连萧阮都不敢细想。
“咸阳王客居金陵数年,”萧阮道,“极得吴王爱重,对金陵颇有好感。”
虽然个人的好感在国事上作用有限,但是如果太后本身并无扩张之意,还是大有可为。毕竟打仗,就没有必胜的。如果获利再不足,咸阳王应该能够说服朝中不出兵入蜀。毕竟蜀中偏远。
“殿下有登门拜访过咸阳王吗?”随遇安问。
萧阮摇头,他不必去见。即便他去,咸阳王恐怕也会闭门谢客。叔父的手段他很清楚,他肯放咸阳王回来,必有万全之策。平心而论,如果他能公正的话,他得承认,叔父确实比父亲能干太多。
“一山不容二虎。”萧阮笑道。
咸阳王斗不过郑忱,这不是手腕和能力的问题,纯粹是太后的问题。只要郑忱动手,咸阳王的落败毫无悬念。
萧阮不知道该如何评价那位由华阳一手送到太后跟前的美男子,他承认他容色极盛,如果他的治国能力和他的姿容一样出色,这燕朝天下就能海晏河清了。到那时候,他也不必再想东想西,谋划和算计,因为毫无机会。
随遇安闻言也笑:“郑侍中确实极得圣心。只要重金贿赂了郑侍中,想来劝太后趁着金陵空虚,出兵南下,不是难事。”
萧阮拊掌道:“陆皇后方负罪而死,陆家正欲重振家声,而长江一带,又正好是陆家的地盘。”陆家是戴罪立功,试图死里求生,而他之前为保全陆皇后所做的种种努力,也该得到回报了。
萧阮这样一点就透,随遇安实在又惊又喜。
再细细想一回朝中局势,脱口道:“不知道谁给的谏议,让陛下把凶谶和行刺的罪名通通都推到南朝细作身上,真真一角好棋。”再好不过,不用鼓动,朝中京中都对吴国充满了愤恨。
而客居吴国十年,也不可避免地成了咸阳王最大的软肋。
萧阮闻言,微微一笑不语。却问:“先生怎么知道,凶谶就不是吴国所为,以离间燕朝君臣?”
随遇安道:“太早。”皇帝太弱,再削掉陆家这条臂膀,更不是太后的对手。这不符合吴国的利益。他虽然不知道是谁设了这么个惊天大局给陆皇后钻,能做得这样神不知鬼不觉,他心里也是佩服的。
萧阮漫不经心问:“你在宝光寺外,为什么等的是华阳公主,而不是始平王世子?”
随遇安回道:“因为郑侍中。”
原来他也知道郑忱和三娘有关,却不知又是怎样的机缘,萧阮想。到这时候,他竟有些感激贺兰袖了。这个随遇安,确然是个人才,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的这个名字。若非出身寒门,施展无地,恐怕早身居高位,哪里轮得到他来招揽。
后来萧阮也旁敲侧击问过随遇安,关于嘉语在郑忱身上的用心。随遇安说:“华阳公主并不像是个有野心的人物。”
“然。”萧阮微微颔首,“我与公主有过几面之缘,也有同感。但是让郑侍郎在太后面前露脸,她意欲何为?”
随遇安心道殿下你就不要给我扯什么几面之缘了,就你和华阳这笔烂账,城中高门还有不知道的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