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熙干咳一声:“我来拜访谢娘子。”
一个少年郎君来拜访一个没出阁的小娘子——亏他说得出口!四月心里腹诽,到底不敢擅自做主,只道:“世子稍候,我去通报姑娘。”探云阁原就不大,很快又出来:“世子随我来。”
昭熙跟着四月进门,看见院里停了有两三辆车,有婢子正指挥仆妇下人把箱笼搬车上去,地上还杂七杂八堆着好些东西。
昭熙心里疑惑,但是四月脚步轻快,绕了过去。
谢云然在厅中等着,倒没有设屏,照常戴了茶色帷帽。淡青衫儿,袖上绣一对金色的蝶,翩然,正与垂下来淡金色海水珍珠坠相称,清爽得好看。
夏日里瓜果多,案上林林种种摆满了,又配以五色饮,却没有煎茶。
“谢娘子。”昭熙叉手行礼。
谢云然回礼:“世子坐。”
昭熙落座,开口便说道:“我今儿,是为着前儿鲁莽连累谢娘子前来赔罪。”
他今日来意,原就在谢云然意料之内,当即应道:“世子客气了。”漏月亭的意外,她也该负一半责任。
昭熙微示意,小厮上前,双手奉礼:“……原是想谢谢娘子照顾我家三娘,却不想令娘子陷入尴尬之地,这点东西,还请谢娘子莫要嫌弃。”
他是一心一意认定了她对三娘别有照顾,谢云然有点啼笑皆非,然而人家诚心诚意提了礼来,推拒回去未免小家子气,面上也不好看。好在来日方长,找机会回礼给三娘就是了。便不啰嗦,只道:“世子有心。”
余下无话可说,昭熙只是舍不得就走——这室中像是别有氛围,外头的热气宵宵,此间清爽沁脾——小饮了一口玄色饮,忽道:“我进门时候,瞧见院子里停着车,谢娘子是要出门吗?”
谢云然颔首道:“是。”
昭熙“啊”了一声,忙道:“如此……就不打扰了。”
谢云然也不多挽留,随之起身:“四月,替我送世子出去。”
四月应声。再路过院落,箱笼已经装了个七七八八。昭熙没忍住问:“你家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四月瞅了他一眼:“世子不觉得,自己问太多了吗?”
昭熙:……
谢娘子斯文大方,这丫头却像是长了满身的刺,冷不丁就要刺他一下,昭熙不好跟个小丫头去计较,只得好脾气地道:“我是想着,如果你家姑娘要远行,也好备份程仪……”
“不必了,”四月淡淡地说,“我家姑娘不过是回家。”
……
“谢娘子要回家?”昭熙一脚踏进疏影园,就问。
“是啊。”
昭熙挑眉:“我怎么觉得,三娘有事儿瞒着我呢?”
嘉语挑了半天,拈起一颗糖渍的青梅,方才懒洋洋地说道:“不干哥哥的事,哥哥问这么清楚做什么。”
昭熙:……
有这么当妹妹的吗!
却道:“三娘说的对。说来你前儿五百部曲交给周小子的事儿,我也还没和阿爷说呢——”
嘉语:……
有这么当哥哥的吗!
“谢姐姐要出阁了。”嘉语没精打采地说。
昭熙一呆。
怪不得她说“不干哥哥的事”,确实不干他的事。昭熙默默地想,默默喝了一口茶,不知道为什么,三娘今儿倒是兴起,煎了一整壶的茶,他来赶个巧,还是滚烫的,一直到肠子里,都还是滚烫。
没准是为谢娘子煎的。
三娘和谢云然好,希望他娶谢云然,他心里其实是知道,但是三娘也说了,他是为自己娶妻,不是为她娶嫂子。
而他当时脱口说的那句“总该是个美人吧”,也不是假话。想以他的人才家世,难道就配不上一个才貌双全的小娘子?他想娶个美人,有什么不对?当然谢娘子是很好。然而世间,就有这么阴差阳错。
只是忍不住问:“许的哪家?”
谁会是她的夫君?他想不出来。以谢家门第,如果她愿意低嫁,洛阳城里也还是有大把的人伸长脖子等着娶,娶——谢家门庭,谢家钱财,谢家在仕途上的助力,而不是……她。以她的心高气傲,该是不情愿。
她像是开在百花园里,都能卓尔不群,怎么肯低头做一棵草。
嘉语瞧了哥哥一眼:“是广阳王。”她这个傻哥哥,倒是笃定她什么都知道,该死,她还真什么都知道!
广阳王。昭熙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广阳王行五,是他的族兄。他家子嗣单薄,论血脉倒是不远的。听说幼时得病,盲了双目。能找到这样一个人……也是可怜了谢家做父母的心。
“怎么这么快?”昭熙道。
“也不算快了。”嘉语心里想叫你去找个古籍善本你找了整整半个月,还能怪人黄花菜凉得快,“前儿广阳王陪着他婶娘来寺里上香,宜阳王妃一眼就看上了,谢家……自然是肯的。”
相看什么的,对于广阳王,也就是个过场。
据说他未盲时候,曾在谢祭酒门下就学,彼时家中就有意,只是当时小,未及定下他就出了事。后来父母相继亡故,再无人做主。那时候谢云然未曾遭厄,谢家哪里舍得把个四角俱全的女儿给个瞎子。
打听到这一段前因,嘉语也不知道是该艳羡广阳王的运气,还是扼腕自家哥哥迟钝,总之事已至此,也算是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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