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歇着吧,”昭熙道,“明儿要应付李家兄妹,也未必就是个容易的事,李家那位八娘子……是没了吧。”
周乐:……
周乐起身给昭熙行过礼,走到门口,忽回头笑道:“殿下可有察觉,李家十娘子对殿下多有留意?”
“滚!”昭熙一个字就打发了他。
周乐灰溜溜滚了下去。
昭熙却还愣生生发了一刻钟的呆。这小子别的上头也还有限,对于人和人的关系,直觉惊人。李十娘确实就如三娘所说,貌美如花,聪慧过人。要是再多一分秀雅就好了,就像是、就像是……
昭熙并没有想明白这个“就像是”具体是像什么。只那晚做了个梦,梦见不知道在谁家书阁,翰墨书香盈室,有个淡青色的影子,轻盈,秀雅,就在不太远的地方,看得见,只是够不着。
她戴了帷帽,长长的幕垂下来,浅灰色的风,吹得影子飘飘的,像是里头藏了什么鸟儿洁白的翅膀。他看不到她的脸,只是觉得,如果能看到,那定然是好的。就像、就像他一直以来希望的那么好。
出了昭熙的屋子,周乐就收了笑,虽然今儿意外多,营房还是要走一趟的。
虽然庄子上大夫竭尽全力,但是八娘生机已绝,人尽皆知,人尽不忍出口。所以方才晚膳不提,也是顾虑李家兄妹这一路辛苦,何况就算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徒增悲戚罢了。
都明儿再说吧,到了明儿,精神和力气都恢复了,接受起来也没那么困难。周乐想着,巡过军营,也自回房歇了。
次日一早,天方亮,昭熙就回了城。
昭熙是羽林卫统领,他进出宫城,一向是不惹人注意。他求见太后,太后虽然意外,也绝不会不见。
“……臣失察,请太后降罪。”昭熙说。
太后铁青着脸,几乎是从牙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你没有罪,你有功,琥珀,赏!”
昭熙知道不能再呆下去了,磕头谢了恩,退了下去。
离开皇城的时候,一行人正匆匆过来。当头一身绯袍金绣的年轻男子眉目如画,他高昂着头,似是目无余子,却在擦身而过的时候,与昭熙对了个眼神。他收到了,而且看懂了,昭熙心里松了口气。
……
郑忱进入德阳殿,琥珀不在,就只有赤珠,其余侍从婢子尽数被遣走。太后垂着眼帘坐于堂上。
他像是没有看到太后的脸色,笑吟吟道:“昨儿晚上雨下了整夜,陛下睡得可安稳?”
太后不答,只道:“你过来。”
郑忱知道这一过去,少不得要受皮肉之苦,他素怕疼,这会儿却堆了满脸的笑,走到太后跟前,尚未站稳,脸上就挨了一下。太后养尊处优多年,这一下虽然尽了全力,也没有留下印子,只长长的指甲刮过去,一滴血挂在艳如蔻丹的指甲上,倒像是缀了颗红宝石。
太后恨声道:“你做的好事!”
郑忱直挺挺跪下去。
竟是一言不发,连个借口都不给她!太后心里怒火更炽,喝骂道:“郑三郎你也是个男人,怎地生了这么软的膝盖!”抬手又要打。
赤珠叫道:“侍中还不自辩!”
郑忱垂头却道:“我……没什么可辩的。”
太后气得发抖,顺手捡起案上玉如意当头砸过去。郑忱咬牙,硬生生受了,玉如意击在额上,登时血流如注。
德阳殿里寂静如死。
郑忱伏身于地,磕头道:“殿下凤体要紧,郑三不值得陛下如此……总是郑三负了陛下,郑三愿伏法认罪,郑三会在地下为殿下诵经祈福,愿我燕朝万年,殿下福寿安康。”
他说一句,磕一个头,血流得满地都是,太后又是气,又是急,又是疼,目中已经流下泪来。
赤珠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谁知道这两个冤家会闹成这么样子!一面劝道:“陛下莫急,问明白了再急不迟。”一面对郑忱说:“郑侍中这么敢作敢当,怎么就不敢解释,为什么要杀李家兄妹?”
郑忱当然不是真想死,他等这句下台阶的话等得心都焦了,得了机会,脱口便道:“他们害死了我姑姑!”
太后一怔,连眼泪都顾不上拭了:要是别的事,她不知道也就罢了,郑念儿的死,是她亲口交代下去,怎么……倒成了李家的罪状?
一时呆呆地,却是赤珠替她问道:“你姑姑?”
郑忱又磕了个头,话都是假的,心里怨恨却是真的:“我姑姑原是李家妇,姑父早逝,姑姑在李家受尽了欺侮,最后是丧父才得以归宁,奈何婶婶不喜。我客居洛阳,多得姑姑照拂,后来承蒙陛下青眼,得以置业,就想要报答姑姑,在桐花巷里置了宅子,把姑姑接过去,谁知道——”
赤珠问:“李夫人——”
“都怪我,”郑忱的声音低下去,这忏悔也是真的,“从前姑姑在家里,李家忌惮我荥阳郑氏,并不敢胡来,但是我、我孤身一人在洛阳,他们却是不怕的,前儿我进宫,到回家,姑姑就已经……没了。”
第160章 冷风冷雨
太后听到“孤身一人”几个字,心里一阵难过:这孩子在洛阳,从前的那些日子,一介白身,两手空空,可不是人人都能欺侮?又想,难道那个李郑氏果然只是对他多有照拂,而不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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