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俨面上有些发热。
他也不是没见过女子,也不是没有亲近过,不提家里给的,就是军中,也有逢场作戏的歌姬舞姬……该死,怎么能把贺兰娘子和那等人相提并论!
陆俨狠狠拴住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把视线压低,一片一片只把果子递过去,他递得慢,贺兰袖吃得也不快,一个不留神,指尖微微温软的触觉,双方都是一怔,彼此错开目光,若无其事。
几个果子,吃了足足半个时辰。
剩下的被陆俨三下两下如风卷残云扫了个干净,又就水吃了两块干粮。就听得贺兰袖轻声问:“陆大哥来这里,莫不是为了找我?”
她原是聪明人,这荒郊野外的会有人出现,原本就心疑,她不过试探着说了半句“像故人”,他就神色大变,到她说出陆靖华,他竟一口喊出了她的姓氏——若非心心念念,反应绝不会这样迅速。
陆俨昨日就已经见识了她的聪明,倒不意外,胡乱一点头。
“陆大哥找我,是为了问凤仪殿的事吗?”贺兰袖又问。
“是。”提到凤仪殿,陆俨心思就澄明起来,回答也简洁干脆,“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大哥,”贺兰袖柔声道,“你是四娘的哥哥,又救了我的命,原本,莫说是问我几个问题,就是要我去拼命,我也是肯的。但是这件事,陆大哥,我不能说——即便陆大哥因此气我,丢下我不管我也……不能说。”
不能说……陆俨眼睛里沉沉地落下些影来,不能说——“那如果我问你,是谁要杀你?”
贺兰袖苦笑:“这是同一件事,陆大哥,这是同一件事!”
陆俨怔住,他虽然刚直,却不傻,同一件事,如果陷害四娘的,和眼下追杀她的,是同一个人,那意味着什么?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一千个,一万个线头涌上来,慢慢梳理,汇聚。他轻轻地说:“四娘不过是个闺中小娘子,便性子粗慢,也难与人结下什么深仇大恨,之所以遇害,如果不是无意中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就是挡了谁的路。”
将门虎女,一朝母仪天下,挡了多少人的路,绝了多少人的心思……简直不可想。
然而能在宫中动手,能调动凤仪宫的人为之效死,敢重伤始平王的女儿……这绝非一般的能耐。尤其重伤华阳公主。
华阳公主有没有说谎?他不知道。
受伤总是真的,隔着屏风他都能听出中气不足;她不接受五娘屈膝总是真的,她说服始平王父子放过他们陆家,总是真的。
如果华阳说谎,哪怕只有部分谎言——谁能令她说谎?华阳公主这样的性情,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处境,除了始平王妃,想要找第二个人,怕也为难。这个可能性,他当然想过,反复想过。
众所周知,皇后的人选,太后属意镇国公的女儿。那位姚家小娘子,几乎是从小就养在后宫,与天子朝夕相处,一直到今年四月,已经是天下尽知,四娘封后,四娘办赏春宴,姚娘子还来闹过事——只是没有闹成。
始平王妃自然是情愿侄女上位,太后给姚家带来多少好处,再出一个皇后……是他们求之不得。身为华阳公主的继母,自然有一万个法子,能令这个失去母亲庇护的小娘子就范,也自然有一万种方式,能在事后解决掉贺兰这个唯一活着的知情者——必须赶在她出阁之前。
这样庞大的势力……难怪她反复说:“不能说。”
是不能,也是不敢,他打听过,她的母亲如今还在始平王府过活呢,仅此一项,足以把她辖制得死死的。
陆俨从前就有的种种疑心,在贺兰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得到了证实——其实贺兰袖什么都没有说,然而人总会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陆俨相信,他的妹妹无辜。
然而——
陆俨沉吟了片刻,忽道:“天子新近大婚,新后是穆娘子。”——姚佳怡并未上位,如果不是为了姚佳怡入主六宫,始平王妃何必冒这个险?
作者有话要说:
陆俨不是族长,单门独户想要凑两千部曲其实也不容易。后来天下大乱了,个人手里的兵才多起来,王思政守玉璧城主要依靠自家部曲都有一万多。但是这时候天下没有大乱,农夫比流民要多。
第169章 千骑平冈
贺兰袖垂下眼帘:还真是铁打的皇帝流水的皇后,先是姚佳怡,然后谢云然,结果陆靖华,最后转了一圈,却落到穆蔚秋头上——从前穆蔚秋就是贵人,她气质清冷,像高山冰雪,或者秋夜里的月光,没多少暖和气儿,存在感一直很低,皇帝也就每隔几月,过去坐坐,应个景儿。
如今却是皇后了。
有微微酸楚的心思——如果不是知道燕国迟早要亡,这个位置,哪里轮不到她。什么高门,什么世族,什么将门,还不是捡她不要的!
又有些得意,最终却叹了口气,说道:“当初陛下要立四娘为皇后,是经过太后点头的。”这是一个暗示:没有太后点头,陆靖华当不了这个皇后,太后既然点了头,就不会出尔反尔。
也没有这个必要——姚佳怡做皇后固然好,但是别的女人坐了这个位置,对于太后,也是无伤无损,没有人能越过她。所以事情并非太后主使,太后……最多不过是一个被迫收拾残局的。她有她不得不庇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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