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只听随遇安说道:“侍中是有所不知,这世间的人贪色,原不分男女。要说长远的规划,和大的阴谋,那是侍中高估了,二娘子那点子心计,也就是花在侍中身上,别人是求都求不来——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郑忱哼了一声:“你个老鳏夫,当然想不来。”
随遇安笑而不语。他早年也成过家,后来妻子难产,没了,一尸两命。当时当然是伤感过的,过去得久了,也就淡了。那段婚姻原本没有持续太久,要如今想来,连妻子的面容也都渐渐有些模糊了。
他这些年漂泊无定,也不是没有人看上过他的人才,但是……他也不是十分愿意委屈自己的人。
郑忱又说道:“要说贪色,宋王又哪里比不得李家郎了——宋王也是沉得住气,眼看着华阳九月及笄,年底就要出阁了。”
随遇安又笑了一声:“侍中操的好心——莫非侍中要做这个大媒?可侍中自个儿还没有成亲呢。”
他要沉得住气,也无须他这样隔三差五地暗示郑忱,华阳公主要进了李家的门,他再对李家下手,可就是忘恩负义了。自然是因为有他郑忱冲锋陷阵,知道华阳这桩婚事成不了,宋王方才能不露行迹。
饶是如此,始平王世子大婚上,他可好生露了一把脸——他就不信华阳能不记这个情。便她不记,始平王夫妻父子也是记的。
郑忱悻悻道:“我倒是想,那也得华阳肯啊。”
随遇安不欲在宋王这个话题上深挖下去,虽然他并不担心郑忱看穿他。毕竟,郑忱为了把他从元祎炬手里挖过来,可下了不小的功夫。有趣的是,元祎炬那头也大是遗憾,临行,都握住他的手,殷殷交代了半晌。
人都是贱的。送上门的往往轻贱,非要下了本钱,方才知道珍惜。
随遇安不接茬,换过话题道:“李司空此番出征,要是有个不利……该谁去收拾残局——始平王吗?”
定然是不利的,他非得加个“要是”无非是谨慎。
郑忱又喝了一口茶,眼睛里忽然亮了起来:“我有个想法。”
随遇安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我原本也是打算调始平王北上收拾,不过……”郑忱几乎是兴奋地说,“如今却想,何必始平王劳师远征呢——宋王怎么样?始平王世子大婚之乱上,他干得可不赖,他要是能凭此立下大功——”
“宋王是南人。”随遇安不得不提醒他。
“正因为他是南人!”郑忱得意地道,自觉简直是神来之笔,“在中原全无根基,便是打了胜仗,这些将士,多是朔州人、代州人、云州人,哪个肯跟他背井离乡,南下作战——便是立下大功,也带不走人。”
反倒是太后要为着酬谢他,大大伤一回脑筋——最好是能把华阳许了他,遂了他的心愿。
郑忱越想越觉得妙,随遇安却始终不语,郑忱心里终于不安起来:“先生……觉得不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水龙头是古代的消防器材,不过有记录是清朝的事儿了^_^虽然说不能确定起于何时,但是估计不会南北朝这么早……
第206章 园中哭声
那再好没有了,随遇安想。
宋王他苦心筹谋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人都道北边的兵权就算是落到他手里,也掀不起风浪来。原本是该如此。然而十六郎在冀州,也有近两年了。诚然人有重土安迁之心,但是连年天灾人祸,又逢乱世,恐怕还是活命要紧——尤其是那些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
而乱世这口锅,总归是该李家来背。
想到这里,随遇安心里倒生出微微的悚然,当初十六郎远遁河北,到底是无心插柳,还是宋王一早布局?——如是,这人该有多可怕!他之前在他面前卖弄的蜀中形势,那真真班门弄斧了。
一瞬间,随遇安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惊更多,还是喜更多,或者百感交集。他知道宋王不少私事,譬如始平王世子大婚上的喋血,他猜宋王其实是知道背后指使人的,他杀了足够多的人来对他形成震慑,但是并没有把他揪出来,他想做什么,他猜,大概是觉得只要善加引导,这人大有可用。
随遇安半世蹉跎,所遇之人也多,到如今,方才真真生出敬畏来。
他出身寒门。寒门和寒门不一样,有的寒门虽然门第不高,财力是尽有的,譬如祖家;但是他随家,族里兴许有一二土豪,他家不过是供得起笔墨而已,在族学里旁听,先生见他可造,方才多用了几分心。
并没有当清流的福气,倒是在底层积累了不少经验,仗着才干,沉沉浮浮也有十余年。他自然知道那些高门子弟的傲气,知道他们瞧不起他,那不要紧,迟到……迟早有他们仰他鼻息的时候。
——其实他知道这不过是奢望。没有奇迹,他们会永远踩在他头上。
他很清楚官场龌龊,也一度爬上过相当的位置,然而一场服丧……三年守孝,直接把他打回原形。
对于高门来说,守孝是作秀的好机会,然而对于他,那就是地狱。
然而——
他能怪谁?
怪他老娘死得不是时候?那真是个笑话。
再要从头来过,从头像蜗牛一样一步一步往上爬……他已经没有了这个心力,所以才想到投机。先是崔家,崔家郎不过当他是个玩意儿,然后转换门庭,他图谋华阳,其实是说穿了还是曲线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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