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惊叫从里屋传来。
一时厅里人人侧目。得亏有王妃、长公主坐镇,在座的也多是高门贵女,打小养出来的规矩,虽然好奇,到底没有谁伸长了脖子往里看。最多也不过是心里感慨,始平王府真是流年不利。
——先前世子迎娶出事,如今华阳及笄又……
芳桂面色惨白,唇一直在抖动,却连个囫囵字都吐不出来。
她知道她完了。
她死定了!
王妃素日再疼她,出了这种岔子,也不能饶她。更别说三娘子,不不不,就是她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怎么能出这样的差错!
来了。嘉语心里响的却是这一声。那就像是绷了太久的弦,就等着弦断的那个时刻——终于断了,铮然。终于不必再提心吊胆。
从来等候才是最磨人。
“让我看看。”嘉语说。
“公、公主……”
“让婢子先来吧。”
女官却阻止了她,上前一步,刚刚好挡住她的去路。嘉语知她职责所在,也不勉强,略站定了。就听得女官与芳桂低声交谈几句,说是交谈,其实多半是女官在说。芳桂不过单个单个的应字。
“只剔了一根线……”女官道,“手法巧妙,看来是个针线上的高手——这根线刚刚好就在经纬结点上……”
“要补却来不及。”
没出口的话是,公主及笄何等肃重,难道能叫公主穿件有破洞的大裙来完成她的成人礼?便是瑕疵都过了。虽然并不是不能遮掩。
然而这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机。女官与芳桂都是极能干的人才,当此关头,竟都束手无策:虽则笄礼上有三套礼服,每加一簪,换服饰一次,然而每种服制、配饰都有相应的规格,丝毫都不能乱。
而良辰吉时也是定好的,最多能宽限一刻——不能再多了。
芳桂惨然道:“我、我——”
笃、笃、笃。
外头传来叩门声。屋里静,这叩门声就格外清锐了。几个人都是一惊,却听门外人问:“阿姐,我可以进来吗?”
是嘉言。
嘉语朝婢子点点头,婢子开了门。嘉言几步进来,见嘉语无恙,先自松了口气——也是被她数次受伤吓怕了——方才问:“出什么事了?”
“大服像是出了点问题。”嘉语说。声音仍是稳的。
如果仪式与祝福有这么重要,从前她就是不该落了那么个下场。细想来,未尝不是报应。她毁了陆靖华的大婚,报应回来,是昭熙婚礼上的意外,如今又轮到她的笄礼——然而她并不觉得害怕。
祥与不祥,无非在人。
倘若皇帝当初能把陆靖华、至少是陆家看得比那个见鬼的谶语重要,那么她装神弄鬼,也就止于装神弄鬼。
嘉言“啊”了一声,跳过去,只看一眼,脸色就沉了下来。芳桂是母亲的贴身婢子,嘉语不便责备,她却没有这个顾虑,当时就怒道:“芳桂姐姐——”
“阿言。”嘉语喊了一声。
嘉言回头看她。
嘉语道:“不关芳桂姐姐的事,有人存心使坏,哪里是芳桂姐姐防备得到的。”
嘉言这才……还是气咻咻瞪了芳桂一眼。她当然知道芳桂心思细密,行事谨慎,平日里母亲的衣物、首饰,都是她打理,再没有什么错的。然而今天这样的日子,又到了这个时辰,外头都等着呢。错过了吉时可如何是好。
家里连母亲、嫂子在内,上下都忙活了大半月,更别说绣娘费的功夫了。
芳桂咬得下唇都破了,一横心,说道:“六娘子勿恼,婢子这就去王妃面前领罪。”
“芳桂姐姐糊涂!”嘉语喝住她道,“姐姐是母亲的婢子,这事儿传扬出去,母亲的脸面还要不要?”要薄荷经手的也就罢了,更明白一点说,要王妃是她亲娘也就罢了,要今儿及笄的是嘉言也就罢了。
自古继母都不是那么好当的。
芳桂面色更是惨然不见半分血色,却也再没有别的办法——连死都不成,她这会儿死了,更坐实了王妃薄待继女的罪名。便是王爷回来,也都不好交代。
嘉言摸着破损的大服,这不是常服,比常服要华丽得多,也贵重得多,除掉节日,或者比较郑重的场合,寻常是不穿的。然而……就有这么巧,嘉言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阿姐,我有个法子。”
嘉语道:“你说。”
“我……我,”嘉言偏还忸怩了片刻,说道,“阿姐还记不记得前儿我问你,想要什么礼吗。”
嘉语:……
芳桂和女官都急得吐血,怕这当口这姐妹俩还能不疾不徐来一段话家常。好在嘉言也知道她们急,长话短说道:“之前,表姐出阁之前,我陪表姐挑衣裳,当时看到就觉得好……但是母亲说已经给阿姐备好了。”
几句话没头没尾,然而在场几个人偏偏都又听懂了:这丫头陪镇国公府姚娘子挑成亲衣料的时候,看中了一件可以送给姐姐行笄礼的大服。几个人心里都闪过一个念头:哪里就有这么巧?
大服是有服制的。嘉语是公主,公主及笄的大服,哪里是一般地方能看到——莫非是尚服局?
虽然如今宫里的两位公主都年岁尚小,但要说早早准备起,也不是没有可能;而镇国公府这位姚娘子深得太后宠爱,请尚服局绣娘帮着做几件小东西,那更是天经地义。就是太巧了一点——巧得让人喜出望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