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袖应了一声“是”。
周乐说道:“我在想贺兰娘子为什么走不对路的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我虽然没有因为冰薄落水而死在河里,但是说到底,我终归还是会死的,或者死在战场上,或者死在家里——只是迟早。”
贺兰抬头来,眨了一下眼睛:她没听懂。
周乐难得好耐心地与她解释——也许是因为这件事情实在过于诡异,没有、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这样老老实实做他的听众,便日后他与三娘重逢,这些话,也是不能乱说的。但是贺兰……她的命还在他手里呢。
——当然他万万不会想到,深夜的营帐外还站了个几乎冻僵的少女,她大气也不敢出,她冷,也不敢跺脚活动血液,她怕极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撑着她,她想要听下去——无论如何。
“……有些事情可以阻止,有些事情不能。无论是我,还是贺兰娘子,还是……都不知道这些事里哪些是可以阻止的,哪些是不能被阻止的。哪些已经被阻止,哪些只是看起来被阻止,其实只是推迟、正蓄势待发。”
周乐知道这样说,贺兰袖也未必能够明白,又补充道:“譬如我饿了,我动手烧饭,有人抽走了我的柴薪,我可以改去饭馆;有人偷走了我的钱,我可以改去乡人家里讨食;有人说服了乡人不施舍给我,我还可以埋伏在路边,抢路人的食物……无论如何,填饱肚子这件事,总归是会发生的。”
“再譬如,我们会遇见……一些人,我并不知道自己会遇见,不知道什么时候遇见,兴许有人阻拦过我们的相见,我也茫然不知,但是换一个时间,换一种方式,兴许到头来,该相遇的总会相遇。”
——没有人能够参透命运的秘密。
你避开的水坑,也许在会在若干年后,几夏轮回,变成雨降临在你的头上,猝不及防。
贺兰袖叹了口气,这大约也譬如,她千方百计,想要避开嫁给萧阮以外的人——而最终失败;三娘千方百计想要避开嫁给萧阮的命运——谁知道能不能成功呢。
“好吧,”她说,“将军想要的路线,我给——将军回馈我以什么?”
周乐微微一笑,那笑容近乎嘲笑:“贺兰娘子还想要什么?”
贺兰袖:……
偏周乐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适可而止”四个字,又道:“贺兰娘子要是有诚意与我做这笔交易,不如先回答了我之前的问题。”
贺兰袖:……
她想死!
“将军可没有给出任何能保证交易顺利进行的诚意。”贺兰袖忍不住说道。
“没有吗?”周乐大吃一惊,“不然,贺兰娘子以为自己凭什么活到如今呢?”
贺兰袖:……
她想死!
贺兰袖想了片刻,说道:“要我拿出诚意也可以,将军还得答应我一件事。”
周乐扬一扬眉:“你说。”
第222章 如何收场
“将军既答应我不死,我还想斗胆求将军,让我活得像个人——”
“什么叫活得像个人?”
“不要断我的手脚,不要动我的眼睛、舌头、鼻子、耳朵,和……脸。”最后一个字,贺兰袖说得几乎是胆颤心惊。
周乐:……
“贺兰娘子不提的话,我还当真没有想过。”周乐笑得实在可恶。
贺兰袖:……
“不要把我送给……别人糟蹋。”贺兰袖咬住下唇,说道。她算是豁出去了,这些话必须得说在前头。
“到此为止。”周乐说。
贺兰袖原本还有一肚子的要求,诸如“干净的营帐”、“拨个人来伺候”、“能见人的衣物”、“足够的饭食与水”通通都被堵死在腹中了。也罢,说多了还不知道这人能使出什么手段来折腾她。
便点头道:“成交!”
周乐也点了点头。
两人击掌,“啪!”响声清脆。
帐外娄晚君竖起的耳朵冻得通红。
贺兰又沉吟了片刻,方才说道:“三娘为什么会答应与别人订亲,这世上除了三娘自己,大约也没有人能够猜到毫厘不差。我自然是比将军知道得多一些,但是也只能勉强一猜——将军莫要怪我。”
周乐再点了一下头:贺兰氏这样说,虽然有推卸责任之嫌,未尝不是一种诚恳。
“原本前年,三娘从信都回洛阳,太后与圣人就几次想赐婚给她与宋王,三娘不肯,”贺兰袖侃侃说道,“我当时以为她拿乔,如今想来,兴许却是真的。到去年年底,她已经是第三次拒绝宋王了。”
娄晚君:……
娄晚君简直不敢想象这位“三娘”的身份了——拒绝一个王侯,三次!
“……如今她年已及笄,没有出家的打算,无论是姨父还是王妃,也该为她择婿了。她能拒绝一次,两次……不能永远拒绝。她从前心里只有一个宋王,既然宋王不可能,与其他任何人成亲,都没有区别。”
贺兰袖偷觑了一眼周乐的面色,补充道:“当然,也许将军觉得自个儿不一样……”
“我本来就不一样!”周乐怒冲冲地说。什么叫她心里只有一个宋王——从前是那样么?
贺兰袖:……
讲点道理好吗!
自恋可以少一点吗!
“不错,将军不一样。”贺兰袖想一想,说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可是陪了他足足十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