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公主又不作声了,李愔心里简直凉了半截。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听见她慢悠悠地道:“李郎君此来,是瞒着周将军的吧。”
李愔:……
李愔怒形于色:“公主——”
“这也是个办法,”嘉语紧接着却说,“但是我需要几件东西,麻烦李郎君帮忙筹措。”
李愔:……
他彻底糊涂了,她这个表态,是打算出面呢,还是不出面?
“周将军手握重兵,哪里是绍将军说杀就能杀得了的,”嘉语摇头,没有等李愔把“周将军根基尚浅”这个理由说出来,“周将军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他是打算好了离开秦州了吗?”
李愔:……
李愔沉默了片刻,方才重新坐下,说道:“……有这么明显?”
嘉语微笑道:“对六镇降户,应该不太明显。”就算降户中不乏智慧之人,但是人一旦置身于群体之中,大多数都会失去判断的能力。而极少数还能够自己判断的声音,也会湮没在群体的恐慌当中。
——万一呢?
坑杀降卒这种事又不稀奇,何况卖俘为奴也算是燕朝传统了。
“瞒不过公主。”李愔忍不住笑了一下,又收住,“不过周将军被扣下是实。”
嘉语“嗯”了一声。她没有问周乐和李愔打算离开秦州之后去哪里——也算是心照不宣。
李愔又补充道:“洛阳来人,在秦州已经有一阵子了。前儿姚平夜袭我营,惊吓到公主,就是他们在后头怂恿。绍将军……恐怕是有心投诚。”
无论怎么看,绍宗都没有拒绝洛阳的理由:元昭叙虽然没有为始平王父子报仇,好歹在洛阳城外与宋王血战了一场,胜负不论,这个态度还是赢得了大部分始平王旧部的心;如今秦州形势又吃紧。他不赶紧趁着眼下大军还在手里,还有和朝廷要价的资本,到秦州再乱起来,就不好说了。
嘉语看了一眼帐外的天色,忽道:“要下雨了。”
李愔怔了一怔。
“都说军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嘉语笑道,“我想考一考先生,这雨,几时能下下来?”
李愔:……
别说,这还真是基本功。他从前在洛阳不过纸上谈兵,这两年也算是练出来了,虽然不知道她何以突然提及天色,却还是多看了两眼,说道:“草原上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看这云层的厚度,半个时辰之内,必然有雷雨。”
嘉语点点头,说道:“那就拜托李郎君帮我准备盔甲,纸笔,朱砂,以及——昔日我阿兄在军中时同色的马,我们还有半个时辰。”
李愔忽然想起昨晚,她没说完的那句“汉光武帝”,他好像有点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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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宗要杀周乐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绍宗身边人透的口风,不知怎的就一传十、十传百了。恐慌和愤怒像瘟疫一样蔓延。
云压得低低地,重得每个人弯了腰。
女人抱着孩子哭泣,他们原本就是乱世里最容易被出卖的一群人;男人杀气腾腾地磨着刀,抓紧手里削尖了头的木棒,像走投无路的困兽。他们早就走投无路了,从两年前朝廷放弃他们开始。
不是每个人都识字,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那个劳什子周将军。不过很多人都记得贺六浑,和他们在一个锅里吃过饭,一起喝过酒,一起猎杀过野猪和老虎。那个少年长了英俊的眉眼,骑射?精妙得让人服气。
他为大伙儿求情,却被上头问罪,有传得玄乎的,说他已经被绑了起来,申时就要砍头。
六镇的汉子不怕死,原本就都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砍了头不过碗大的疤,但是要像牲口一样被卖来卖去,像牲口一样被驱逐了去送死——人不是牲口!与其日后屈辱而死,不如今日为贺六浑死了!
不知道多少人怀着这样的念头,他们不言不语,却都慢慢往绍宗的营帐逼近过去。
军中原不许错营乱走,绍宗听到风声,派了人去驱逐,但是几拨人回来,人却越聚越多,渐渐成了气候。
这时候也没有人敢杀人——怕众怒之下,被撕得粉碎。
绍宗脸上的怒气也越聚越多了:他召见周乐哪里是为了这些流匪!姚平夜袭周营,周乐反手就把人家的粮草给端了,双方官司打到他面前来,他承认他是有所偏颇,但是这流言,这时机,摆明了有人挑事儿!
他也派了人去喊话澄清,可惜迟了一步。
就算不迟,恐怕也没多少人信他。他素日里对降军并不算太客气。他是一向都知道周乐这小子在降军、尤其怀朔降军中颇有人望,但是人望高到这个地步,绍宗端着酒杯,眉目里压不住杀气。
他就不信这场闹事和这小子全无关系!
拿这些流匪要挟他?绍宗咬着牙冷笑,他要这样就被这小子拿住了,那才真他妈见鬼!
第271章 英灵不远
平心而论,绍宗承认周小子讨人喜欢,连他那个素来不苟言笑的表舅都对他另眼相看——他才在表舅麾下几天!
绍氏祖传的兵法大家,出过不少能人和猛人,虽然后来败落了。绍家的败落还不同于陆家与穆家,穆家不过是在朝中边缘化,他家是在反复的建国、亡国和复国的轮回中耗尽了元气。
但即便如此,在用兵上他也绝对有资格瞧不上野路子出身的周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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