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再往里看了一眼,确定屋里就只有何佳人一个,便走进来道:“府君是醉了吗?”
何佳人下床来与她行礼,腿脚有些发软,原来她还是怕的——却顺势蹲下去,与她行礼道:“……是,娘子。”
这句“娘子”让李琇心里微微的欢喜。她装出不经意的神气,说道:“好了你下去吧。”
何佳人:……
这难不成就是公主说的“接手”?
李琇看了她一眼,彼此都是心虚。何佳人急中生智,忙说道:“可是府君——”
“这里有我呢。”李琇说。
何佳人不敢再犹豫了,她再与李琇行了一礼,克制住往回看的念头——不知道薄被盖得是否严实,多久会被看出来,被看出来之后——她按住自己这些丛生的杂念,低着头走了出去。
她看见了她的脸,何佳人忽然想道。如果要追查,恐怕她是跑不掉了。也许公主会有安排,也许没有。对于公主来说,她就是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吧——不然呢。不然她为什么用她,不用她那个贴身婢子?
无非就是她、更准确地说是她们没有选择。丢快骨头在地上,饿疯了的狗一拥而上,打得头破血流。
她就是那条狗。
何佳人沿着指定的路线去见嘉语。屋里除了嘉语,还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两个人像是起了争执,她进屋的时候尚有硝烟未散,以至于嘉语没什么心思应付她。只道:“好了我知道了,下去吧。”
领她下去的是半夏。
何佳人一路都沉默着,半夏也有点刮目相看。不过山野里的女子没准真有这个胆气。杀人,还是杀了崔九郎这样的人,啧啧——不过话说回来,她能知道崔家什么门第,崔九什么人物么,她很怀疑。
一直到进屋,屋里有之前备下的水和食物。何佳人咬了一口饼,有点干。半夏没有要走的意思。何佳人再咬了一口,眼睛看住半夏:“公主会把我交出去吗?”如果是最后一顿,应该不至于这么寒碜。
这时候才想到这个,半夏也不知道是好笑还是好气。却摇头:“你放心,我们姑娘不是这样的人。”这几日半夏与她们接触得多,虽然总板着脸,但是似乎比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更为可信。
她不称“公主”,就喊“姑娘”,这大约是贴身婢子的特权吧,她想。
“快点吃,”半夏又道,“吃完了好送你走。”
“走?”何佳人睁大了眼睛,越发吃不下,干涩得硌喉,“不是说——”不是说带她走吗?
“到事发,肯定是要闹一场的。李家和崔家恐怕都会闹,李娘子见过你,送你进山里躲躲。放心,我们姑娘暂时不会离开冀州,如果要走,会带上你。我们姑娘说过的话是算数的。”
何佳人更吃不下了。
这空口无凭,把她带进山里,手起刀落,只那么一下。回头喂了野狗,剩一堆骨头,兴许骨头都不剩,谁能找到她?
半夏看出她的心思,却摇头道:“你傻了!我们姑娘真要害你,就在这宅子里,赏你一碗药,还省了底下人跑山路呢。我们这次来河济,可没带多少人,还得分上两个护送你进山,你当容易么?”
何佳人:……
何佳人喝了一口水,顺利把饼子吃完了。她说得对,要杀那位府君不容易,杀她和她的伙伴还不易如反掌。犯不上这样大费周章。
……
李时脸都白了:“公主不是说,杀了府君也没有什么好处么?”
“如今有了。”嘉语淡淡地说。
崔九郎带到河济来,连李琇的婢子在内,一共八十七人,大多数都被灌醉。外人不管,贴身服侍的六人已经被绑了起来。她的护卫在与他们说话。崔九郎已经没了,死路和生路,总得选一条。
李时完全无法想象,华阳公主竟然当真如此胆大妄为。之前与他说的那些话,这时候想来,至少有一半是假的,是用来蒙蔽他的——她根本没有信他。他到底是年少,以为几句话就可以打动人心。
——祖父说的是对的,他想。华阳公主就是个危险的女人。
“公主如何就能肯定那位王郎君肯背这样的黑锅?”
嘉语奇道:“什么黑锅?”
“府君……杀府君的罪名。”李时不得不耐着性子说道。
“谁说让他背了,”嘉语摇头道,“我就是让他过来,尽快。府君相召,又有李郎君你去报信,他自然是信的。”最要紧的当然是,这位王郎君姓王,太原王家人。以元祎修与王八郎的关系,在崔家和王家之间怎么选,可想而知。
“让他过来,”李时不自觉脱口说道,“也——”
嘉语不作声,意思已经很明白。
李时道:“公主总要把事情与我说清楚,不然——”
嘉语道:“不是我不愿意与李郎君说清楚,是怕说清楚了,郎君会恼。”
李时:……
她不说清楚,他就不恼了么!她怎么有脸说这个话!
嘉语眼帘微微垂下来,眉目里就有了一种无辜的气质:“……不止李郎君会恼,周五郎君也会恼。”
李时:……
好有道理。周五这会儿还醉着呢。要等他醒来,发现变了天——等等!他忽然起了疑心,周五当真对这件事的发生完全没有预见么?他明知道华阳公主来河济是有所图,他还敢把这么多人交给她,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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