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这段意外就能说得通了:崔府君打着巡视的借口来河济,不知情的只道他勤政爱民,知情的知道他是去找华阳公主——华阳公主替乃兄奔走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也不知道是谁传的话。
李时想来想去,仍疑的周家。
王九郎闻风而至,竟为了争功杀了崔府君,崔家家奴怀刃报仇,之后自戕——传出去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为难的始终是崔家:王八郎与皇帝相知于微,荣宠不比寻常,王九郎是皇帝安置在崔九郎身边的耳目。说得好听是争功,谁知道皇帝背后打什么主意。无论如何,一命换一命这种事,圣人肯定会和稀泥糊弄过去的。没准事后还会补偿王家。他王家人的命是命,他崔家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
有赵郡李氏这个前车之鉴,清河崔氏应该知道怎么选。
或许有不信邪的,坚持等皇帝一个说法——但是皇帝肯定不会让他们失望。华阳公主这么说。这个话李时信。虽然华阳公主实话并不太多,又明显多疑。但是她终究是皇帝的族妹,洛阳城里的贵人,对于皇帝的性子,比他们摸得透。
何况她押的注,可不比他们小。她是想拐他们上贼船没有错,但是她一定不想翻了这条船。
李时第二刀直直地砍了下去。
……
周乾终于接到周昂的信,是三天之后了。
河济发生这么大的事,周乾整个人都是懵的,周昂还与他说千万千万,要瞒住七娘——他也不知道七娘得到这个消息会做什么反应。透露华阳在河济给崔九的人是她,如今崔九郎死了。
他当然知道华阳不会安分,不过这个不安分的结果出来,未免有点心惊肉跳。李家已经陷进去了。李琇不算什么,李时陷进去,李家就真的陷进去了——只能说,李时到底年少。不过没准一开始李延就是这么打算呢?
崔家人已经赶了过去,他周家,也是到了该决断的时候了。他收了信,还是决定去见一见父亲。
……
路过麦田的时候,周乐下了马,小心翼翼不让马踩到那些绿油油的茎叶。麦子这个长势,让他心里充满了欢喜,更让他高兴的是,有他这个榜样,两万人过去,麦田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
他知道是他之前的恐吓起了作用,这些在云朔七州无法无天的镇兵终于意识到他们不能做一辈子的贼,要他领着他们去河北找出路,就得听他的。
距离河济还有一日一夜的路程。他收到了三娘的信,信里说,一切安好,盼着他尽快赶到。
……
周昂出城之前问嘉语:“公主会弹琴吗?”
嘉语笑盈盈回答:“我会击鼓。”
周昂:……
他就该知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女儿天生会打地洞!
……
周乐是前一晚收到的战书,委实有点啼笑皆非。
他这个五叔,多少年了还这么个脾性。当然你不能说个人勇武无用武之地,将是军胆,没这个胆撑着,成不了军。但是大咧咧在信里说要问过他手里的刀才让进城,周乐森森觉得这货是看戏文看多了。
如果不是三娘在信里说周乾点了头,他真疑心这是赚他人头的把戏。
虽然急于进城,也还是按捺住心情,在距离河济二十里的地方扎营。他是盼着三娘能夜来相见,又觉得自己毫无道理。他大军压境,没个人在城里,如何能压得住城里那些老的少的狐狸。
早上全军饱餐了一顿,都知道是行军最后一程了——要么进城,要么开战。
周乐带了两千人先行,到河济城下,已经是巳时。夏日里太阳出来得早,这时候已经城里城外白茫茫一片。城门很快就开了。出来一支约百人的队伍。领头那人黑得铁塔一般,周乐看了半晌方才认出来。
有种家养的狗崽子一夜长成熊的错愕。
周昂也是多年没见过周乐了,从前见他,只觉眉目伶俐,如今两军对仗,坐在马上,眉目都像是被扶正了,竟有了几分岳峙渊渟的气度。心里颇不服气,远远喝了一声:“小儿辈,见了你叔叔还不下马磕头!”
周乐:……
他就知道周五会给他来个下马威,偏他还挑不出理来,可不就是小辈,他可不就是他族叔?但他要真下了马,这个头一磕,眼下或可顺利进城,可是气势倒了,日后这里怕是再没有他说话的地方了。
何况背后还有两千双眼睛看着呢。
两千双眼睛,两千张嘴,再加上——怎么都堵不住。
周乐微抬头,迎着光,有风,光球被吹到睫毛上,折射出斑斓的颜色。能看到墙头站了不少人。除了守城的将士,也许还有各家子弟,他们总要看看,这个即将进驻冀州的胡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要是他软了,他的人,他的兵,他们的血肉就是供他们饕餮的大餐,背靠河北之利,他们轻易能够一转手就把他卖给洛阳。
不知道三娘在不在这里,这个念头转过去,就听见墙头响起战鼓声。
周昂:……
周乐笑了。他不怀好意地看了周昂一眼,周昂扯开嗓子骂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你叔叔啊!”顾忌不能落人话柄,没开口说“你爷爷”,已经是很有分寸了。
周乐驱马上前,拱手道:“国事在身,恕我顾不得多叙家礼。”却下马,遥遥冲城墙上行了一礼。他这个礼行得规矩,有点眼力的都能看出来是臣礼不是家礼。没眼力的也能知道,这个礼不是冲的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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