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如愿夺了她的刀,却没有顺势揭开她的面具,他握住刀低声道:“我教世子用箭,世子曾教我使刀……”
“六娘子该是不记得我了吧,”他说,“我上次瞧见六娘子,还不如小马驹高……”
“你才不如小马驹高!”她没忍住反驳。
如愿就笑了:“六娘子上次也这么说。”
他说:“洛阳不是久留之地,六娘子随我到武川镇去吧,武川镇虽然不如洛阳繁华,但是在那里,六娘子就可以不怕了。”
她昂起头:“谁说我怕!”
“是我怕,”他笑了一笑,并不与她强辩,“六娘子要有个闪失,我如何与王爷世子交代。”
她到这时候才正眼看他。
他身材与昭熙相仿,眉目不及昭熙清秀,更硬朗一点。如果说昭熙的英气像是浓雾重重里破空而来的一声青笛,那么如愿就像是荒凉之地,吹出连天营帐的号角声,那声音里能听出金戈铁马,烽火河山。
“我姓独孤,”他说,“独孤如愿。”
“如愿……哥哥。”她知道她原本该称他独孤将军。
他始终没有揭她的面具,就好像她就该长这么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她也索性就不揭了。
初到武川镇,嘉言惊得呆了,她这辈子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第一次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荒凉的地方,从脚下往远处看,一直看到目之所及……一个人也没有。全是青青的草地,像满脸胡茬的巨人卧倒在天幕之下。
他得到的消息要比她多得多。和贺兰一样,独孤是燕朝立国之初十姓之一,贺兰举族迁往平城,逐渐化部落为平民,独孤则世代守疆,不同于贺兰氏的衰落,独孤这个姓氏在边镇始终保持了它的影响力。
乱起之后,独孤迅速掌握了武川镇,并未参与到七州之乱中,一直到始平王出兵,如愿方才说服族人,与始平王呼应围剿乱军。
“没想到王爷会——”如愿说,“世子待我如兄,王爷视我如子侄,我当初该留在军中。”
他陪她说了很多话,也没有在意她的脸。说从前她父兄打仗的事,有艰苦也有乐趣;说他走过的地方,秃鹫盘旋的土地;说他第一次到洛阳,震惊于京师的锦绣繁华;把他得来的消息一条一条说与她听。
他始终平和,平和得不像是拿刀上战场拼命的人。
“我不知道三娘子为什么会跟宋王走,但是想必有她的理由。”他并不避讳和她阿姐有关的话题,“我见过三娘子,我并不认为三娘子会为了宋王放弃王爷和世子。六娘子该对她多一点信心。”
他在信都见过她阿姐,她后来才知道,他原本在信都还有个未婚妻,她想她一定长得很美。
“如愿哥哥就不想知道我长什么样吗?”她这样问过他。
“你是世子的妹妹,就是我妹妹。”他说。
嘉言:……
她才不要做他妹妹,她有一个哥哥就够了!
离开武川镇前夕,她再问他:“如愿哥哥当真不想看我长什么样吗?”
“如果日后六娘子回了洛阳,还愿意来武川镇看我……”那是晚上,月光粼粼地浮在水面上,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然后就没有了。他看不见她的脸,她看得清楚他的眼睛:“那要是我回不了洛阳呢?”
“我就在这里等六娘子回来……”
“我要是不回来呢?”嘉言问,“如愿哥哥会来找我吗?”
他没有回答,她有点懊悔,也许应该矜持一点,像嫂子一样;或者她应该一早就揭开这张该死的面具,她知道自己生得好看。
到走的那天清晨,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怏怏地出了城门,走了有好几十里,忽然听见背后疾风骤雨的马蹄声,他追了上来,他说:“是,我想看看六娘子长什么样儿。”初升的朝阳就在他背后。
“……好以后来找你。”他说。
……
来信都之后,她当然是见过崔七娘的,崔七娘当然是个美人。阿姐嘱她不要找她的茬。
嘉言:……
有这么明显?
忽听她阿姐问:“阿言想什么笑这么古怪?”
嘉言眼珠子一转,笑道:“想正始四年夏天,姐夫丢了羽林郎的差事不要送我们出宫,抹了好大一张白脸——”
话至于此,猛地顿住:再往下就说到宋王了。
“正始四年!”宫姨娘叫了起来,“那小子不会正始四年就对三娘生出贼心了吧!”
嘉言:……
嘉语:……
忽苁蓉匆匆进来:“公主,外头有人求见。”
“什么人?”
“她、她说——说公主见了这个就知道了。”
嘉语探头看时,却是一呆:苁蓉双手送上的,竟然是一把匕首。
她贴身的匕首,当初和萧阮成亲被萧阮收走,如今摆在面前。嘉语盯住它看了片刻,该来的总会来。只要来的不是萧阮就行。当然她也知道,如今江陵战事胶着,萧阮又没生翅膀,怎么会来信都。
“阿姐?”嘉言见她不说话,便有些担心。
“把人请进来。”
人很快就进来了,嘉语还没有出声,嘉言先惊呼了一声:“姜娘?”
是姜娘。
嘉语也有些意外,竟然是姜娘。姜娘进门,先给她磕头,开口便是:“姑娘清减了。”还是从前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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