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用替身?”陆俨骇笑。
又安慰她道:“就算是真的,也没什么打紧,他手里才多少人,之先广阿不过是因着大伙儿不能齐心协力。”虽然是败了,朝廷军实力在这里,再拼凑起来,也有十几万人马,河北才多少人,死一个少一个。
又叹息:“前儿云朔之乱,始平王平得不容易,华阳公主也是知道的,如今正休养生息时候,她却非要与圣人斗个你死我活,天下百姓何辜?新鬼烦冤旧鬼哭,便是始平王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贺兰袖微微别转面孔,笑道:“三娘不过一个小女子,哪里来这样忧国忧民的胸怀。”
嘴上这么说,心里实在不以为然。
如果不是她当时走投无路,她并不认为陆俨是个合适的人选——她至今这么认为,而且越来越这么认为。
当初他妹子没了,也没见他杀到德阳殿里去讨个说法。也许在他的角度看来,始平王没了,三娘就该老老实实接受自己的命运,留在洛阳也好,跟萧阮南下也罢——天底下的女子,不都是这样的吗?
但是——不、不是这样的,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虽然怨恨嘉语,却并不觉得她起兵为父报仇有什么不对,天下是谁的天下,反正不是她的,父亲却是她的。
她给陆俨谋划占了河南之地,鼓动他出兵不出力,能收多少人马是多少人马。陆俨也是赞同的。但说到胜负,他仍然认为朝廷的赢面比较大。
从前这时候贺兰袖已经跟萧阮南下,她并不清楚周乐怎么赢的这一战。光从人马对比来看,她不反对陆俨的看法。
但是她知道结果。
她劝陆俨收了人马,趁乱进入关中,等候时机对蜀用兵。如果能够拿下蜀中,则天下到手一半。她说得委婉,陆俨仍是吃惊不小。他像是头一次看到她,他说:“诚然蜀中富饶,却不容易拿下。”
他想的还是他那一亩三分地。河南道十三州已经是不小,消化起来需要时间。他手中有兵,脚下有地盘,关上门就能自立为王。南北要打起仗来,双方都得顾忌他,如此,朝廷自然对他客客气气,优待有加。
他陆家也算是翻身了。
造反?他没想过。他如今所占的河南,是四战之地。一旦造反,南北都会扑上来咬一口。腹背受敌,得不偿失。
贺兰袖觉得自己就是命苦。咸阳王当初埋怨因为她而被贬出京师。他要知道天下有今日,会计较当时那一点眼前得失吗?他和始平王一样,是宗室里难得的天才战将,论身份血脉,始平王又远不及他。
一手好牌被自己砸了锅。
如今陆俨——他是个很好的臣子,却缺了那么一点人主的气魄。
萧阮那里她是没法想了,他已经入主金陵,登基称帝,她彻底没了机会;周乐也不必想,三娘运气好,早她一步遇见他——当然没有前世那段牵绊,贺兰袖也并不觉得自己对付得了这个军汉。
掐指算来,剩下就只有宇文泰还没有定局。
她上次进京,他已经娶了冯翊公主。天底下的男人。但凡有了那么一点资本,想的不是五姓女便是公主。她这时候再去,也是个妾。当然她在陆俨这里,也并没有更高的名分。总是妾室,她娘是妾,她也是妾,上辈子作妾,这辈子还作妾,贺兰袖说不清楚心里是怨恨更多,还是懊恼更多。
她像是永远缺了那么一点运气。
宇文泰那里还是个未知。陆俨有一千个不好,也还有一个好处:他待她好。贺兰袖心情复杂地想,从前,从元祎钦到萧阮,都是她使劲讨好,她摸清楚他们的性情,为他们冲锋陷阵。但是陆俨不是这样的。
他看她的目光,几乎能品出目光里的温度。她不由自主地想,周乐那个混蛋提起三娘,也是这样的眼神。
如果他有萧阮那样的本事,或者周乐那样的志气……那该有多好。关起门来自立为王——他难道不希望他头顶上再没有别的人,再没有别的人来管束他,所有人在他的面前都必须仰视,都必须战战兢兢吗?
“至少先拿下关中,”她再一次努力游说他,“关中形胜,有三秦之地,长安旧都……”
陆俨犹犹豫豫地道:“那我……试试。”
贺兰袖登时就泄了气。
试试?争夺天下是一条你死我活的不归路,其中艰辛,所需要的坚韧,百折不挠,哪里是“试试”这样的态度足以胜任,别天下没有争到,反误了卿卿性命。
陆俨说:“打仗是男人的事,袖娘就不要操心了。”
贺兰袖叹了口气,她再一次觉得嘉语是值得羡慕的,她不但有个能打仗的男人,还有个能打仗的妹子。
她丝毫都不怀疑那个戴面具装神弄鬼的严娘子就是嘉言。世子姬妾?笑话,她表哥前后两辈子都没有纳过妾,哪里来的姬妾。
嘉言的命运算是彻底被三娘改写了——她如今能统兵作战,自然不可能再被元祎修收入宫中。这时候想起正始四年末出宫的马车上,三娘恶狠狠地对她说,她的妹子,定然能夫妻和睦,儿女承欢,子孙绕膝,寿终正寝——没准还真能有这个运气。
忽听陆俨问:“袖娘为什么觉得,河北能赢这一仗?”时近三月了,漳水两岸,战云密布,他也需要决断。
贺兰袖愣了一下,幸而她一早就备下说辞:“从前他在我姨父手下,就十分出色……瓦解葛荣一战,有他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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