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是太繁重,和兄长所习比起来。
然而世事无常如此。
除夕之夜,除了悲欢交加的兄妹,就只剩下牌位,她哪里敢去细看,她的父亲,她的母亲,伯母,婶婶,隔房的堂弟,素日里最会低眉顺眼讨好母亲的十五娘,十六娘,那时候有多厌憎,如今就有多怀念。
又多了十娘和……李氏,她看住兄长:“阿兄成亲了吗?”
李愔点头。
“是……谁家娘子?”她问。只剩了牌位,其实多问也没有什么意义,她猜是兄长落魄时候轻易许人。她当然知道她兄长与华阳公主已经不可能,华阳公主另许了大将军——听说前头还与宋王成了亲。
李愔低声道:“她自幼被卖,已经不记得姓氏了。”就只有孤零零一个“李”字,是他所有。
九娘面色惨然,她的兄长,赵郡李氏的家主,妻子竟然是个奴婢。良贱不婚,便是一般人家,也没有以婢为妻的。
“我不打算再娶,”李愔对她说道,“待明年开春,我会托舅母给你找门亲事……”
“阿兄!”九娘打断他,“阿兄是还念着华阳公主吗?”
“什么?”
“我听说华阳公主和大将军订了亲。”
李愔摇头道:“不是,是我答应过她……不再娶。”
“阿兄不娶,如何对得住这些人。”九娘的目光扫过案上整整齐齐的牌位。她没有听过这样荒唐的事,哪里有妻子死了,不让丈夫续娶的。
“九娘,”李愔道,“君子既诺,你就不要再多劝了。”
“那么,”九娘咬了咬唇道,“阿兄也不要再劝我——”
“什么?”
“我想……我想出家。”你说富贵也好,名利也好,赫赫名门,都不过如此,九娘只觉得心里灰了一次又一次,能有今日,兄长说不娶便不娶罢,能有今日,已经是他们的运气。
李愔:……
……
要说洛阳千万户,这年除夕觉得凄凉的,也不止李家。自打听得始平王世子尚在,在河北拉起人马,与洛阳开战开始,祖望之就再没有睡好过。这狗?日的局势,来来回回,生生死死的,谁想得到这一遭。
虽然当时元祎修咬死了说始平王世子已经没了,但是哪里禁得住城里蜚短流长。祖家豪富,与权贵原就来往得多,这时候削尖了脑袋去打听,也还是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拍着他的肩说:“可惜你娘子没了……”
言下之意,如果他娘子还在,始平王世子与华阳长公主进京,对他是大大利好。然而——
他心里暗暗叫苦,问题哪里在他娘子不在,问题在于,当时他那个好娘子把始平王府的六娘子给送走了好吗!他就眼睁睁瞧着始平王世子势如破竹一路到司州城下,又神出鬼没拿下皇城,一夜之间,天变了。
六娘子回来了。
如果不是听说李愔在军中任军司马,是大将军心腹,他上吊的心都有了。他当初是冒着生命危险收留六娘子,如果再坚持、再坚持一下,如今他祖家何止富贵,但是——谁想得到呢?
姚氏血崩而死,这实实在在地怪不到他,妇人产子,谁都知道是鬼门关,何况当时京中形势如此:
永安帝是打着为天子复仇的旗号进的洛阳,虽然太后没了,他也不能没有表示。起初还顾忌始平王没有赶尽杀绝,后来始平王没了,清算起来,镇国公府就遭了秧。虽然人人都知道镇国公老实,并不敢胡乱掺和朝政,但是那管什么用,谁叫他女儿害了他外孙呢。
长安县主被判和离,连儿子都没能带走,镇国公府男丁都不免于死,未成年流放,女子没入宫中为奴,姚氏虽然出阁,不被牵连,但是这等消息,府中听闻,哪里能无动于衷——哪个府里没有势利眼?
然而——
六娘子会听他说这些?她会在意他有苦衷?不会的,她只会记得他不敢再收留她,而姚氏救了她。
然后姚氏没了。
“是我害了二郎……”母亲泪如雨下,他也只得安慰她,“姚氏是意外,怎么都怪不到母亲头上去。”
然而母亲只管哭,哭声里外头爆竹响了起来,辞旧迎新的时刻到了。
……
大将军府。
天子赐了府邸,一切都是簇新的。地方极大,屋舍亦多,周父与周吴氏、周琛自然是要住进去,周乐让来不及置宅的姐姐、姐夫一家也住了进去。尉灿与娄氏成亲年余,这年秋得了个儿子,一大家子越发热闹。
父亲很高兴,喝了很多的酒,渐渐上了头,大着舌头与他说:“大郎啊……你如今出息了,不过阿爷还是有、有话要、要教你——”
周乐耐着性子听他爹胡说了半天,最后忍无可忍叫了亲兵过来:“大人喝醉了,扶他回房休息。”
周父:……
吴氏:……
“我没醉、我没醉……”一路嚷嚷着远去了,吴氏给他赔笑说,“你阿爷就这样,多灌两口黄汤就——我去看看。”
周乐松了口气。
他与这位继母没见过几面。只是既然他们进京,父子人伦,没有不与他同住的道理。当初他阿爷为了续弦,把儿子往女儿家里一丢,再没有来看过。他也是到五六岁头上才发现人人都有父母,唯有他没有。
他和姐姐、姐夫、外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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