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陪他吃了多少苦他是知道的,他没有想过要辜负她。他心里舍不下三娘,但是他与她之间,是有情意在的。他去见三娘,她能恼成这样,他不知道她是针对三娘,还是针对所有可能进他后宫的女人。
兴许是只有三娘吧,他想。前世她甚至杀了她。三娘不清楚她死之后他后宫里发生了什么,不过她说,贺兰氏最后赢了。
“赢了是什么意思?”他问。
那时候她说:“我表姐的话,听听就罢了,当不得真。”
他心里其实明白什么叫输赢。他从前想,定然是他很恨三娘,苏卿染方才会下手杀了她,但是到如今,他忽然又疑心起来,是不是贺兰氏的手段,挑唆她杀了三娘,导致她后来失宠?他和苏卿染,最后能走到哪一步,他从前是清楚的,如今却不清楚了——没有人能无底线地包容另外一个人。
三娘从来不挑战他的底线。
她知道他不会回头为她报仇,便不求他为她报仇,宁肯去求别的人,别的男人;她知道他不肯辜负苏卿染,所以她从来没有让他在她与她之间,二选其一。她知道他不能,所以她一早就放弃。
他想念她。
苏卿染已经不记得他的底线了。兴许是她觉得,她值得他无底线,那都是她该得的?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他,还是对任何人。妻子懈怠,会失去丈夫,君主懈怠,则天下背弃。他的阿染,那样聪明的一个女子,怎么会想不通这样浅显的道理?
萧阮低头看了看怀中宁馨儿,她已经睡着了,她的眉目就与当初的苏卿染一模一样,精致小巧,能把人的心都看化了。
“你带她来做什么!”苏卿染猛地站起来,满面怒容。
“她睡着了。”萧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的声音方才低下去:“你怎么能……”
“十六郎人在哪里?”
“你——你拿她来威胁我?”苏卿染不敢置信,“你拿你自己的女儿威胁我?”
萧阮没有否认:如果她还着紧女儿,那总是件好事——他也拦不住她把他往坏处想。
苏卿染面色枯败,一丝凄婉的笑容:“是了,陛下急于迎娶新妇,如何还容得下她,想华阳也不会稀罕别人的孩子。”想到女儿会落到那个女人手里,会被她的父亲嫌弃,就像她当初——
不如……她断断续续地想,不如……
“她是我的孩儿,陛下不要,就将她还给我吧。”她轻轻地说。
萧阮摇头,只问:“十六郎人在哪里?”
“他死了,我说过好多遍了,他死了!”苏卿染笑了,“萧郎。是我杀了他,我知道杀人偿命,萧郎就让我们母女,偿了他的命吧。”
萧阮见她面上的表情不同于寻常,言语也像是梦呓,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竟不由自主退了半步,试探着喊道:“阿染?”
她摇摇晃晃朝他走过来,目光里却根本没有他,而是直直看向他手中的孩子,她向她伸出手来:“七宝,来,阿娘抱——”
萧阮惊得脸色都变了,他大声道:“来人、来人!请御医!”
……
肝气郁结,情志失调。
萧阮听完御医的诊断,不由黯然。他略通医术,自然不会问出“能不能治”这等蠢话,只让御医下去开方调理。同时下旨剥夺苏卿染贵嫔之位,移居兰泽苑,再从苏家另择女子,入宫受封。
又召元沈氏进宫,与小苏氏共同处理元十六郎一案。
有苏卿染这个前车之鉴,小苏氏未免战战兢兢。她知道她能进宫是萧阮对苏家荣宠不衰,但是如果不赶紧生个儿子,什么荣宠都是虚的。而她如今能做的,就是尽快查出元十六郎的下落。
苏卿染在宫里的人手,除去从前洛阳就跟她的婢子,其余多半都与苏家息息相关,先前怕苏卿染翻盘,如今看她尊号也去了,公主也新择了乳母,苏家又有新人上位,自然迅速抱上了新的大腿。
元沈氏也是个聪明人,三方合作愉快,不过三五日便审了个水落石出。元十六被从地窖里翻出来的时候,瘦得骨头都突出来了,萧阮恍惚看见多年前的那个少年,有非常锋锐的眉眼。
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几乎失了仪态。
元十六郎睁着眼睛微笑。幸好撑到了这一刻,他想,他总要看到他这一眼,方才舍得咽下腔子里这口气。
他晕了过去。
……
这天傍晚的时候萧阮去兰泽苑,没有带七宝,身边就只带了一个小厮,免得惊动人。
日色稀薄,苏卿染坐在梅树下,已经是十二月了,梅花还没有开,就只有绿的叶子,叶子绿到冬,总免不了沧桑。
“没想到陛下还会来看我。”她说。
她从前也听说过冷宫,听说过冷宫里的妃子过着怎样衣食不周的生活,她总觉得那是一群瘦骨伶仃的女人,青丝里掺着白发,干枯如鸡爪的手……她们老了,丑了,恼了天子,所以得到这样的惩罚。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两个字会与自己联系起来。
怎么会呢。
她青春正好,颜色鲜妍。
怎么会呢,她的萧郎不会这样待她的,就算是看在苏家份上他也不会。
然而——
自古帝王都是这样吧,狠心绝意,六亲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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