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细细问过柔然的人马之后,昭熙也只能沉默。兴和二年秋的那场战争中,他的损失实在不算小,如今元气未复。一旦对柔然开战,长安和金陵都不会对他客气。哪怕抢一把就跑,也是他不能承受。
他心里也明白,柔然如今扬言要战,非往常劫掠可比,要打,就是倾国之战。以独孤如愿的性格,但凡守得住,都不会让嘉言回来。打仗这件事是讲究实力的,除非被逼到绝境,不然没有人愿意背水一战。
次日朝议,昭熙把事情抛了出来。满朝臣子议来议去,还是只能和。昭熙便以襄城王昭恂为正使,郑隆为副使出使柔然。
消息传到后宫,太后便知道卢氏那门亲事是不成了。不由大为可惜。又舍不得幼子长途跋涉,然而她也知道,这是昭恂的立身之本,要没些才干傍身,没有功劳进阶,昭熙就是想用他,也不见得好用。
昭恂更跃跃欲试,脸上都放出光来。嘉言笑话他:“三郎这回得以出门,倒像是去了笼头的马,可劲儿撒欢。”
昭恂嘻嘻直笑。
嘉言交代了一些路途事项,又调了亲兵护卫。
五月中,昭恂与郑隆动身出发。
……
周乐与嘉语笑话说:“你阿兄这是拿三郎去和亲啊!”
嘉语斜睨他,只管笑,周乐被她笑得身上都不自在起来:“你笑什么?”
“我笑有些人啊,马不知脸长。”
“我脸哪里长了,啊?”周乐气咻咻地道。
“那郎君不妨猜猜,从前柔然要与我朝和亲,该指派谁去?”
周乐哑然,不由心虚道:“我又没篡位,和亲还不是你们元家出人。”
“宗室女我元家出了,人家还个公主过来,难不成我元家出了女儿还要出儿子?”周乐下意识看了看边上还在傻笑的儿子:“不会吧。”他心里想,他从前成亲早,柔然公主也不可能屈身为妾,多半是用了儿子顶缸。
嘉语抱起冬生,笑吟吟道:“没逼得大将军肉身布施,已经是可汗手下留情了。”
周乐打了个寒战,连妻子、儿子一块儿搂住,亲了亲嘉语的面颊,却问:“那柔然公主可生得貌美?”
嘉语啧啧道:“人家才几岁的小姑娘,大将军这就惦记上了?”
周乐哈哈大笑:“不是我惦记,是长安那位……”
第362章 计拙和亲
长安。
兴和二年秋的那场大仗,宇文泰先胜后败,灰头土脸回来。元祎炬趁机蚕食陆俨旧部。却不知怎的,总不得其用。他不知道是贺兰袖的缘故,只道是宇文泰在其中搞鬼,君臣关系日趋紧张。
兴和三年春,柔然犯边。长安原本实力就不如洛阳——柔然也是捡软柿子捏,无奈之下,只能媾?和。元祎炬以宗室女和亲,并送上子女玉帛若干,私下里使人怂恿柔然攻打洛阳,尚未见成效,洛阳竟然也派人去柔然了!
不但送了宗室女过去,还以幼弟为使,据说襄城王冠服端严,神情闲远,深得柔然可汗喜爱,以孙女邻和公主妻之。
宇文泰在朝堂上几乎是逼问:“陛下当如何?”
他能如何?
柔然可汗摆明了要以他为婿,他能如何?
他根本没有选择。
他心里知道是遭了洛阳算计。柔然公主和五娘之间,他只能选一个;或者说,皇位与陆氏部曲之间,他必须做出取舍——没了皇位,他还要陆氏部曲做什么?嫌自己死得不够快?然而要舍掉陆氏部曲,他以后拿什么与宇文泰斗?柔然会全力支持他吗?
不会的。
他这时候未尝没有过片刻后悔,当初在洛阳,不能隐忍一时。
明明之前任九拿话诓他,他还坐得住,后来陆俨进京,元祎修委以重任,他怎么就坐不住了呢?若非如此,他如今该还在洛阳,以昭熙与他的情分,也该是天子左膀右臂,岂不好过如今左右为难?
不不不……他心里挣扎了一下,在重臣与天子之间。没有人能舍弃这个位置。
五娘算得上是糟糠之妻。他娶她的时候虽然得了王爵,却是新败。之后赋闲两年,是她陪他苦捱;他能得到元祎修的信任,也是因她兄长之故;就不说她为他育有一子一女。七出三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能去。
他的江山,理当与她共享。
然而——
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
陆五娘进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昏黄,尘埃在金色的光柱里飞扬。她看着胡床上的男子。当初官媒上门提亲,她在屏风后偷偷看他,影影绰绰能看到颀长的身形。怎么还有人敢上门提亲呢,她那时候想,还不是那些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她阿姐闹出那么大的事,阖族都给她背锅,莫说是她的亲事,就是族里姐妹也有被退亲的。因多有怨言,说原以为家里飞出了金凤凰,谁想是只黑老鸹——只碍着她拳头厉害,并不敢当面说。
后来……是有过一些如漆似胶的好日子,只是他不得志。人是需要得志的——那并不分男女。她永远记得她阿姐进宫前夕,在镜子前看自己的样子,她脸上的光,拂晓的晦暗都被照亮了。
然后一去不回。
转眼到她及笄,却没有好人家来提亲。那时候族中长辈、姐妹,甚至家中下人看她的眼神,都让她很不得时时刻刻挺直了背脊,而最终他上门——虽未见得十分得意,也足以让她扬眉吐气。人就是这样,总需要点什么支撑自己的骄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