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寻了萧阮心情好的时候与他说:“前儿郭美人来看我,与我说,如今外头都在传,陛下留着椒房,是等着洛阳那位呢。”
“洛阳谁?”萧阮漫不经心地问。
苏卿染卡了一下,方才若无其事道:“华阳长公主。”
“你说三娘啊,”萧阮道,“她是我的结发妻子,这有什么不对吗?”
如果是从前,她大约会提醒他,她才是他的结发妻子,她一早就与他有了婚约,他们自始至终也没有结束这个婚约。但是如今不了。如今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在他眼里,华阳才是他的结发妻子。
不是她。
她说:“那陛下确实是还在等她吗?”
萧阮转头冲她笑了一下。苏卿染无从分辨这个笑容是不是嘲笑。他说:“阿染你想太多了。”
苏卿染也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那天下了雪,萧阮从兰泽苑离开的时候,地上留了长长一行脚印。苏卿染试着踩上去,他的步子不算大,她跟着他一直走一直走,忽然就停了下来。
她累了。
……
萧阮也觉得累。
他看得出苏卿染是在迎合他。有一段日子了。也许是在阿炽出世之后。她想为他多争取一点东西,譬如说,储君之位。
太早了,他想。他如今不过二十六,尚未到而立。膝下诸子都小,看不出资质。他也不急于立储——他知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还能活很久,二十年,三十年,或者四十年。
苏卿染从前也不这样。他始终未再能给她安全感。或者是女子做了母亲,都会患得患失。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这样。他的目光转向北方,他知道洛阳离这里很远,便是在紫金山上,也不可能看到洛阳的烟尘。
他知道她成了亲,也听说他们恩爱非常,听说她生了一个儿子,秋天里生的,却取了名作“冬生”。
她过得很好,不然不会这样淘气。他这时候再想起很多年前……也许有十年了吧,初夏的晚上,他在文津阁里碰见她,刹那间的面色惨白,她一言不发,仓皇而去。那时候他以为是十六郎惊吓到了她。
其实是他。
这晚他做了一个梦,他清楚地知道这是梦,也清楚地知道这不止是梦。梦里他比如今年少,也许是十九岁。
外头下着雨,有微微的凉意,大约是春天。他发现自己置身于青庐。他知道他是在洛阳了。他和苏卿染成亲是照着南边的规矩,那么这个女子……他转头去,看见嘉语的脸,浓妆,满头珠翠还没有摘去。
“重不重?”他不由自主问。
“啊?”她惊惶失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了下去。
她这年是十五,还是十六?他记不得了。看起来比他熟悉的那个人要稚气,她抓着衣角,指节发白。她在害怕。原来那时候她也是怕他的吗?他想。她的目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垂珠,她在偷看他。
那却比后来他所知道的她要坦荡,或者说……贪婪。那些欢喜,就像是暗夜里的星,明明白白。她那时候大约还不会掩藏自己的心事。他心里忽然酸楚起来,他不知道她怎么变成了后来那个样子,这其中,跨越了多少时间,又多少他不知道的事。那些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让他最终失去她。
“郎……郎君?”她低声道,声音也在发颤。
他替她把珠冠摘下来,然后是头饰。他们上次成亲,始平王不在洛阳,事情也办得仓促,远不及眼前周全。
始平王果然是极爱这个女儿。
他伸手想要抱住她——要握住她的温度他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当真真心实意地嫁过他,满心欢喜地期待过成为他的妻子——然而当他伸手,他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坐在那里的,已经换了从前的人。
他没有抱她,他解了她的衣物。她怕得直抖,他也没有安慰她。他并不很投入地要了她,像完成一个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他听见她哭泣的声音,她哭着喊疼,他也没有停下来。
雨下得越发大了,大得近乎凄凉。
有脚步声匆匆地过来,在外头禀报说:“……苏娘子病了,请殿下过去。”
那当然不是真的,他想。苏卿染不过是不容他在这里过夜。后宅里常见的伎俩,他是知道的,他倒没想过苏卿染也用过,用得这么肆无忌惮。大约那时候他是真的很爱她。他看见自己当时就起了身,披上衣裳。
床上那人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也许是从未想过会遭遇这个,她甚至不知道“苏娘子”何许人也,怎么能让她的夫君在新婚之夜离她而去。
他原本大概是想直接走,只不知怎的,又回头与她交代了一句:“阿染是我表妹,我去看看她——你先睡吧。”
她“啊”了一声,过了片刻方才说道:“可是殿下又不是大夫。”
原来她那时候也不傻,萧阮心里想道。他看见自己回头看了一眼,还是匆匆地去了。有人比她要紧。
青庐中就只剩了嘉语。
她睁着眼睛看锦绣帐顶,时而咬唇,时而翻身,最后拉紧了锦被,兜头兜脸一起盖上了。
萧阮知道他们从前没有孩子,他追问缘故她总不肯说。他们被于瑾劫持,从洛阳到信都,她给他包扎伤口,手都是抖的。他那时候想她没有见过男子的身体,如今想来,该是从前他们同房不是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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