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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语没有动,又说道:“我夫君是宋王,他南下归国,是要登基称帝。因走得急,没有带上我。我如今这个样子,根本活不长久,你再动我,我必死无疑。我死在这里,他定然会追究,元昭叙不敢与他交战,就会把你交出去顶罪。”“顶罪”两个字狱卒也听得懂。做小吏的,哪个没给上头背过黑锅。
    他再犹豫了片刻,终于收了手,说道:“王妃日后……莫要忘了我的好处。”
    嘉语拢住衣襟,微微垂首道:“不敢。”
    那人退了出去。
    嘉语再慢慢把散落在地上的食物拾起来吃了。她吃得很慢,面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萧阮只能呆呆看着。他想这一定是上天给他的惩罚,将他困在这里,看到她病困他无能为力,看到她受辱他也无能为力。
    他那样珍视的女子,他唯恐她半点委屈,却曾经被这样糟践如脚底的泥。
    她怎么会原谅他?
    她怎么还可能全心全意地待他?
    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萧阮默默地想,默默然半跪下来,近在咫尺,看见她散乱的发,她忽然停止了进食,抬头来,空气里什么都没有,她呆了一会儿,又低头接着吃。这一眼,他看见她眼睛里的冷漠。
    如果她能看见他——他相信如果这时候她能看见她,她眼睛里也不会有一丝亮光。
    她恨他。
    后来……后来他遇见的嘉语,从来没有说过她恨他,但是他心里清楚,这时候她是恨他的。后来……也许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就像她说过的那样,十年。恨意消磨,最后她想问他的不过是,你为什么不休了我?
    那真是太荒唐了,他想,他以为他待她好就可以了,他以为他们还有机会从头来过,他以为……他还固执地以为她是他的人。
    或者曾经是,但是后来不是了。有些东西碎了,就算是再拼起来,也还是碎的。
    ……
    元昭叙终于想起嘉语,是被迫撤离洛阳的时候。却并不打算善待她号召她父亲旧部,而是想将她卖给柔然。嘉语在行军路上惊马摔断了腿。元昭叙听了又气恼又无可奈何,特意去看了她一回。
    嘉语道:“我原不擅骑。”元昭叙冷着脸,心里早骂了一万次废物,却听她又说道:“我也知道我如今是个累赘……”
    元昭叙冷笑了一声。
    嘉语像是没有听到,只说道:“如今宋王南下,祸福难料。但是他既然弃我于不顾,便不可能再回头接我。我一个深闺女子,从未出过洛阳,也不知道天下大事,如今父兄俱死,唯有大兄一路不离不弃……”
    “少废话!”元昭叙斜睨她。他心里也发愁,柔然可汗对娶个公主倒是有兴趣的,只是她姿色大不如前,如今又断了腿,却不好交代。
    嘉语道:“我也不想一直拖累大兄。”
    “那你想怎样?”
    嘉语垂目道:“我不过是个女子,亦不可能为大兄冲锋陷阵。宋王不要我了,大兄可以把我再嫁出去。”
    元昭叙冷笑:“你以为你如今还是当初——”
    “我是先帝册封过的公主,宋王的结发妻子,”嘉语低声道,“总有人会愿意娶我。”
    “柔然人你嫁不嫁?”元昭叙想了片刻。这件事总不能一直瞒着她。他也不是在问她意见。
    “大兄要我嫁谁我就嫁给谁,”嘉语乖巧地应了。
    话锋一转,却又说道:“只是我眼下这个样子,恐怕不能令柔然人满意。我记得我父亲是收拾过云朔动乱,也许他们也听说过我父亲的英名,如果大兄放出风去,好歹让他们知道我是个人物,方才不让他们轻视了我……”
    她说的是“不让他们轻视了我”,在元昭叙耳朵里自动就变成“方才能换得更多好处”,他多看了她一眼,想道:也不蠢嘛,怎么却拢不住男人。
    他没说什么,掀帐就出去了。
    萧阮看着她,她低头看自己的腿,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她并没有把握元昭叙会把她在他手里的消息放出去,也没有把握会有人来救她,救她的人之后会怎样待她,更是无法预料的一个事。也许她并不能摆脱被卖给柔然人的命运,只白白多吃一趟断腿的苦头而已。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答应过兄长,也许死亡会轻松得多。
    ……
    萧阮看见周乐,在十日之后。风雪凛凛,他大步走进来,屈膝跪在她面前,他说:“我来迟了,公主恕罪!”
    她抬起头,面色仍然是木的。她像是忘了怎么去高兴。
    但是萧阮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有时间,有机会,他什么都没有,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眼睁睁看着她爱上他,她忘记他,然后再眼睁睁看着自己置她于死地——十年后冰天雪地的三千里,她该有多绝望,他该有多绝望,这绝望让他感受到了痛楚,痛楚沿着心的方向蔓延。
    有什么裂开来。
    光从裂缝里照进来,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他醒了过来,在金陵的皇宫里。他不知道自己梦到了什么,那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也许是三娘。他不由自主按在心上,只能是三娘,只有梦到她,才让他这样难过。
    难过到近乎伤心。
    第366章 六军缟素
    兴和五年八月,周乐再度出征,与宇文泰交战于和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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