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乾不听话,换了陈贤也安抚住了。他只道万事俱备,谁料——昭恂目光连闪:“安城王何在?”
姚仙童垂头不说话。
昭恂心里一沉:“姚仙童,你敢——”
姚仙童双膝一软:“三郎!”
昭熙登基的时候,姚家就剩了他一个,因频繁进宫探望姑母,与这个表弟感情甚好。那时候他还遗憾过,可惜了天子是昭熙,不是昭恂——也忿忿不平,明明昭恂才是……却被华阳抢先立了胞兄。
后来兴和二年在家里戏耍,被晋阳撞破,直接拎了丢到边镇。他吃了多少苦头也没人问。好容易盼到表弟登基,又叫他等。这一等就是六年——昭恂圣旨上说大将军“捏造军情,意图难测”,要他说服独孤如愿进京护驾。
“……安城王不信我有圣旨,要以矫诏之名杀我……”姚仙童也是一肚子苦水,昭恂想得容易,活像他在安城王面前很说得上话似的,也不知道他赔了多少笑脸。安城王不防他是真,但是他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他如今想来也觉得惊心动魄。他得不到独孤如愿的出兵许可,原本只想灌醉了,偷了他的兵符,想着天大的功劳你不要我要!谁想独孤如愿喝醉了还敢跟他吹胡子瞪眼,嘟囔“矫诏者死”,新仇旧怨一齐涌上来——
却原来威风凛凛的安城王也就是一斧头的事。
这些话昭恂都听不见了,他耳朵里嗡嗡嗡直响。完了,他想。周乐没杀成,倒把独孤如愿给杀了,他阿姐饶不了他……
“陛下、陛下!”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昭恂带着哭腔将案上印玺砸掷于地面,“咚”的一声响。怪不得阿兄不用姚家人,怪不得他们都说先头那位姚太后不肯扶持娘家人,就这么个人、就这么个人……他是鬼迷心窍才信了他从前那些自吹自擂的话。
“臣、臣来护驾……”姚仙童嗫嚅道。
“陛下莫急,”祖望之道,“镇国公回来是对的,如今之计,当尽快闭了九门,大将军父母妻儿尽在城内……”
父母也就罢了,听到“妻儿”两个字,昭恂未免惊骇。
“……陛下要不想惊扰长公主,如今周家大郎就在宗学中……”那瞎子又道。
那个成天带只熊出出进进的小崽子,昭恂默默地想,就他了。
……
嘉言这时候甚为后悔。她年初还政与天子,还得十分干净,也许是太干净了,才导致如今她和阿姐被困。那个兔崽子,她原以为有她在,他不敢动手。如今城中形势如何,她们姐妹都是两眼一抹黑。
她们都不知道昭恂想做什么,又在做什么。
也许是之前太心存侥幸了,昭熙可以和周乐相安无事,便以为昭恂也会。
嘉语最终叹息道:“要阿兄不走就好了……”
或者说,要她当初能够拦住昭熙不退位就好了……她心里这么想,她也知道全无道理,不是今日,就是明日:昭熙无子,这个皇位迟早是昭恂的。昭恂不肯放过周乐……她不知道周乐什么打算,她心里乱极了。
“冬生……”嘉言忽然叫道,“阿姐,冬生今儿还去上学了吗?”
……
周乐兵临城下,就看见一只成人大小的熊被推到城墙上来——和这只熊比起来,边上的小儿小得像只豆丁。
他有瞬间的晕眩。段韶上前扶住他:“大将军!”他也认得那只熊。冬生喜欢它,它也只听冬生的话。如果当真是……那就是他阿舅唯一的子嗣。没有儿子的兴和帝如何黯然退位他是亲眼目睹,如果、如果——
“不如我们先退兵?”
周乐摇头:“我为天下兴兵,岂能为黄口孺子退兵——攻城。”
战鼓响了起来。
熊被从城墙上推了下来,惊惶失措地在空中舞着厚实的熊掌,然后摔成了一堆肉酱。城墙上的小儿越发小了。
周乐没有抬头去看。熊死了,冬生一定很伤心,他想。他可喜欢这只熊。这只熊打小就和他一起长大,也没见过别的野物,它像是不知道自己是头熊,总直起身子跟着冬生进进出出,像两兄弟。
“攻城。”他再说了一次。
城墙上的小儿也被推了下来,他在半空中像是喊了一句什么,但是声音太稚嫩了,也没有人听清。段韶命人上去收了尸。
“阿舅……要不要看一眼?”他问。
周乐摇头:“攻城。”他轻声说。
城并没有攻下来。
这已经是第十天,围城是个持久战。
……
“阿姐!”嘉言忽然叫道,“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还能有什么声音,交战的声音。
嘉语与嘉言对望一眼,心里都是惊诧莫名:羽林卫是昭熙一手带出来,绝对忠于天子,譬如任九,他从前是昭熙的人,只听命于昭熙,如今就是昭恂的人,连她们姐妹都使唤不动——若非周乐完全不染指洛阳城中人马,昭熙也不会这样放心他。
除羽林卫之外,城中还有宫卫。宫卫早期是嘉言所训,昭恂防着这个,一早就哄了嘉言出宫陪嘉语,自然不会放宫卫出皇城。
除了这两支人马,各府部曲在城中的多不过几百,少则几十,都不构成威胁。
如果不是城中人马……嘉语与嘉言不约而同想道:不、不可能!洛阳城哪里能这么轻易破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