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第二次了,表姐。”
贺兰袖抹了一把脸,又自顾喝了一口茶,方才说道:“真苦。”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南边的人爱喝这个。后来到了长安,进了尼寺,方才知道这其中的好处。”
她转脸向阿狸:“独孤娘子,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好处?”
阿狸扯了扯老虎耳朵,她不明白姨母我们发火,就更不明白这茶有什么好喝了。圣善夫人忽然问她,她让老虎“嗷”了一声,算是回答。
贺兰袖叹了口气:“你还小,自然是不懂。但是三娘,你可不小了。我知道三娘是怕了,元家大娘子……三娘,如果你的周郎纳幸了她,那便是你的末日。你能安抚宗室,难道她不能?她身份不如你高贵么?你曾和周郎同甘共苦,那都多少年前了?当初那些受你恩惠,受你提拔的人,周郎打天下固然用他们,如今治天下,却用不上了。如果元大娘子再一索得男……三娘该知道,周郎命中,原本不该只有冬生一个儿子。”
阿狸不安地扭了一下身子,她听不懂这话。姨父膝下,可不就只有冬生么。
“……这样一来,三娘手里的牌,就只剩下六娘子。是这个缘故,所以三娘才要把独孤娘子养在膝下,攥在手心里吧。”
阿狸吃惊地抬起头,脸涨得通红,叫道:“你胡说八道!”
忽然顶上一暖,却是姨母揉了揉她的发,她转头往姨母看去,她仍然没有动怒,只问:“表姐都说完了?”
“那轮到我了。我原本以为,表姐该有所长进的,都十五年过去了。”
“三娘这话,我就不懂了。”
“……但是在知道善钟来过咸宜观之后,我就知道我猜错了。表姐还是表姐。”嘉语道,“无论表姐有什么求于我,都不该这样利用善钟。那孩子没有做错过什么,便是她父母从前得罪过表姐,那也是十多年前了。表姐明知道周郎怎么对我,不过是为了见我一面,便把她推出来——只要对表姐有利,表姐并不在意伤害到什么人,伤害到多少人。”
“表姐以为我害怕,便会以表姐为援引,表姐便有机会证明自己有用——从前是对吴主有用,如今是对我有用,但是表姐,我不是吴主,我是三娘,我是和你一起长大,被你害死过一次的三娘。”嘉语一字一顿道,“我再说一次,表姐,没有下次了!你再敢试探周郎,我就杀了你——我不会顾忌姨娘。”
她声音冰凉,贺兰袖终于收起了故作的姿态,低头应诺道:“是。”
又听嘉语道:“阿狸,人心险恶,你看明白了吗?”
阿狸紧紧抓着老虎的毛,像是进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虽然这座府邸经营得这样风雅,但是它看起来还是像是什么动物的洞穴:原来善钟姐姐……原来——她模模糊糊地想,她是被误导被利用了么?眼前这个枯瘦的女子轻描淡写,也许是几句话,也许是几个眼神,便让那个看起来聪明伶俐的善钟姐姐以为、以为——
如果善钟姐姐想不明白,岂不是被误一生?
就只为了见她姨母一面?
“好了表姐,你现在可以说了,你要见我,有什么事?”
贺兰袖道:“有个自南边来的僧人,知道了……你我的事。”
嘉语心里一转:“他待怎样?”
“我每晚都听到梵音,无法入睡,他说要度我回去。”贺兰袖老老实实地回答。她未尝没有想过借这个机会蛊惑嘉语,她是这个帝国的中枢,她想要重新……回到名利场中,她想要呼风唤雨,但是她终于知道不可能。
“你不想回去?”嘉语心里也有一点诧异。回去,回到过去,她表姐就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但是她不想?
贺兰袖没有回答,她再喝了一口茶。再回去,回到哪里去?她没有信心再来一次。她猜三娘也没有。每个人都在时间的洪流里,孤苦无依。她在这里,尚有陆郎。回到从前,她要回到哪个点,才能不与他错过?
“他是只知道你,不知道还有我?”嘉语又问。
“是,他说是吴主告知他——”贺兰袖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她当然猜得出萧阮这是祸水东引,但是她有什么法子,她不敢供出三娘。不供出她,她还有救,要供出来,就算三娘还能容她活着,那境遇又远不如如今了。
萧阮那个王八蛋!
“我知道了。”嘉语点头。
“我还能——”贺兰袖急切的眼神一闪而过,“我听说表哥回来了,我能、我能帮三娘应对他。”
嘉语摇头道:“表姐,你安心修道罢,这观里,你要见谁见谁,你爱宠谁宠谁,不要再打别的主意了——我信不过你。”
“阿狸,我们走。”
阿狸站起来。
嘉语看了一眼她脚下:“把春申给夫人留下。”当初小老虎抱回来,阿狸要给它取名春生,被冬生激烈地反对了,她姨父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去,她听见他对她姨母说:“我现在知道阿言果然是你亲妹子、阿狸是你亲外甥了。”
——为了冬生的脸面,才勉强改为春申,说是长了一身黄毛的缘故。
阿狸又吃了一惊:“不成——我不在,春申晚上做噩梦怎么办?”
嘉语想了想,说道:“那你也留下。表姐,这是我家阿言的女儿,就拜托你照顾几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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