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以前的萧凝骄纵,但终归还是有些大家闺秀模样的。
但那日的她,发若路边干枯的蓬草,面颊凹陷,那双盛着一汪秋水的眼瞳也已然干涸,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她问她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让萧观伤心;问她走便走了,为什么要让萧观牵挂于心,最后变为他人威胁萧观的筹码。
淮流在那一刻才明白了,何谓百口莫辩。
多么可笑,他不爱她,却因她而死。
她要背负上剩余的所有哀痛,或是怨恨。
可纵使如此,她竟然还是爱慕着他的。
这重爱意甚至并没有因为他的死去而消散,反而因萧观的离世,愈演愈烈。
她求爹爹调查清了萧观的死因。
原是萧家有一个远房亲戚唤作萧铭山,平生不学无术就罢了,却对旁门左道研究甚精。因为家道中落,便把主意打到了萧观的头上。打听到了萧观与淮流之间的事,勾结匪人,借用淮流的名字,使计把萧观引出,将他害死。
萧凝自然是不知晓萧观对她的情意的,所以理所当然地将一切推到了淮流身上。
而斯人已逝,她又要如何解释?
无论如何解释,都只是让这世上多添一个伤心人罢了。她相信,萧观也不愿意让萧凝知道真相,让萧凝恨着她,远比让她伤心一世来得好。
可是萧凝走后,她日日夜夜都能在梦中见到萧观。
她看到他被一柄利剑刺穿,看到他流着血泪唤着她和萧凝的名字。
父亲寻尽高人,求尽名医,然她的症状却愈发的严重。
终于,某一日,她孤身一人,披着霞光,踩着晨露,踏上了去寻萧铭山之途。
去寻萧铭山本就是一时兴起,她没有任何计划,却不知萧铭山此人竟然狠心到,在她下定决心去寻他之前,就已经做好了生剥她生魂的准备。
生魂被抽离出肉/体该有有多痛啊,就似将骨头完完整整地从身体里抽出。
而她在忍受着这样的痛苦时,还要看着萧铭山等人一刀一刀,将她的肉/体毁坏,烧尽。
宛若凌迟般的疼痛,将她的生魂生生逼成了厉鬼的形态,而萧铭山看着流着血泪的她,竟还在放肆的大笑。
他那双若蛇鼠般狭长窄小的眼眸,几近眯成了一条线,嘴巴微张,露出黄暗的犬齿。
“淮姑娘可真是重情重义,既然这样,那便让我助你化鬼,早日与你那小情郎团聚吧。”
淮流眼中带血,视线都是一片猩红,甚至看不清萧铭山的模样。
黑色的怨气直冲云霄,却冲不进萧铭山身前那堵金色的佛墙。
她饮血而泣,字字如刀:“我淮流永生永世不入轮回道,就在这世间等你。但凡你再世为人,我就会让你尝尽人间苦恶,痛苦死去。”
淮流本以为自己这般怨毒的诅咒,足以令萧铭山害怕与惊惧。
然眼前的男人却不屑一顾的笑了,看着她的眼神怜悯且同情。
“且不说你这样对萧观,萧观来世还会不会念着你对他的情谊。更何况我只要安然度过这一世,接下去的永生永世又与我有何关?就算我的魂魄轮回了,也不是这一世的我,没有任何的记忆和意识。而你,将永远活在无法为他报仇的痛苦中,孤独地度过身为厉鬼漫长的永生永世。”
淮流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恨意、怨气、迷茫、无助,都离她远去了。
如萧铭山所说,这漫长的年岁留给她的,真的是永生永世的折磨与痛苦。她漂泊百年,被僧人所镇,重伤逃出后,好不容易寻到了萧铭山的转世——许山轻。
看着那张与萧铭山有着七分相似的面庞,恨意再次如狰狞的荆棘,包裹住了她的心。
压迫、挣扎、毁灭。
她发誓她要杀了许山轻。
但他让她痛苦百年,她又怎能让他就这样轻易的死去呢?
于是她披上了人的皮囊,化作美貌的少女。
她要让他死于所爱人之手,让他尝试剥离生魂的痛苦。
可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变得犹豫,开始质疑自己这样做,到底是不是对的。
看着许山轻真挚而充满着爱意的眼瞳,和他对每个人都施以善意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她下不了手。
如萧铭山所说,许山轻再怎么像,也终究不是萧铭山。
真正的萧铭山早已归为尘土了。而前世的恩怨,又为何要一个什么都不知晓的人,来承受呢?
但就算她是这么想的,一股她控制不了的,厉鬼的恨意还是停留在她的灵魂之中。
那股力量不断以萧观生前留下的竹屋提醒自己。
——就算那间竹屋中没有她的痕迹,只有他爱的萧凝。
可是这又如何呢?
她只需要铭记着恨就好了。
日复一日的挣扎,与那股怨气斗争,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直到司镜带走了萧观之物,猜到了她前世的因果。恨意终于破茧而出,她的灵魂再也无法承受这一切。
她只想杀了破坏这一切的人,而后彻彻底底的解脱。
淮流那血肉模糊的唇边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容,挣扎的瞳眸彻底被黑暗吞噬。
“姑娘,你看,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我又何其无辜呢?有时候,命就是如此。司镜毁我画境,破我结界,如今又知晓了我前世的因果。我要怎么保证他不会伤害萧观的转世?既然他非要这么做,那我也只能拿你,来威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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