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姑娘不必强撑。”
莫大夫在说这句话时,抬手引针,那数十根银针在他的引导之下,竟是深入血脉三分,连带着经脉肺腑都掀起了一阵刺骨的疼痛。
商折霜闭上了眼睛,不去看手上的那些银针。
屋内很安静,安静得她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额上溢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有股冷意从心脉之处,逆着血管而上,涌向了银针之处。
莫大夫紧接着一挥袖,那些银针竟是齐齐从她的臂上飞出,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商折霜终是忍不住了,咳了一声,呕出一口殷红的血,而后用伸手揩去了唇边的血迹。
她的唇上染血,衬得面庞愈发苍白,司镜站在稍远些的地方,先是松了口气,之后向莫大夫点了点头。
莫大夫读懂了司镜的意思,一时有些诧异。
一般来说,让患者知道自己的病症是大忌,毕竟大多数患者,在知道自己的疾病后通常郁郁寡欢,染上心疾。而司镜的意思分明是,让他直接将商折霜现在的状况,一丝不差地告诉她。
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商姑娘病得不重,只不过这根红线,若戴久了,得有心人利用,难免伤身。”
“我知道。”商折霜只淡淡地扫了腕上的红线一眼,没有显现出丝毫的惊诧或是疑虑,“淮流当久了厉鬼,不仅聪明,运气也好,能通过自身的阴气,利用我腕上的红线,不过别人,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可是……”
“是……外力不足为惧,但商辞寒也不会伤我,这次是我自己冲动了。”
见她话已至此,莫大夫也不便再劝。
身为一个医者,他已经尽心尽力,再多的,便不是他需要做的了。
“商姑娘自有分寸便好。”他向商折霜行了一礼,道,“如今商姑娘体内的阴气已经引出,想来再好好修养几日便能复原,那我便先退下了。”
“多谢莫大夫。”
商折霜没有留他,甚至也没再询问些别的,只是向他一个颔首,表示谢意。
待莫大夫走后,她才转眸看向了司镜,问道:“那日……宁府,你没事吧?”
司镜还未缓过神来,显然没想到她将这件事记挂到了现在,走至她床侧,坐下,笑道:“折霜觉得我看起来像是有事的样子?”
“那你的命还挺大的。”商折霜笑笑,眸光微闪,压下了眼底的情绪。
那日斑驳的血痕,与数百具残缺的尸体,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与司镜相处了这些日子,她也算了解司镜。
若他今日在她面前大夸其词,刻意渲染那日的危险,再借此捉弄她的话,那大抵是真的没事……但若他说了没事,那定是他想刻意隐瞒下此事。
既然已经窥探到了这一层,商折霜倒也不再深究,将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有,很多。”司镜回答得很平静,继而淡淡一笑,“不过我想问的,估计折霜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吧。”
“那你会去找商辞寒吗?”
说这句话时,商折霜有些迟疑,她不知道她在司镜的心中,是否能占这样的一隅之地,不过,直觉告诉她,商辞寒与司镜之间的瓜葛,绝不可能就此断了。
“折霜何出此言?”
商折霜本欲回答“直觉”,但这一念,却在看向司镜一刹时改变了。
“随意一提罢了。”她弯了弯唇,面上一片平和,就好似,真的不在乎此事。
司镜抬头,想去看她的眼睛,然她却垂下了眼眸,甚至弓起了身子,将头埋进了被褥之中,闷闷道了一句:“昨夜已经睡了这么久,现下竟还是有些困了。”
司镜哪能听不懂她言语中的含义,但在商折霜埋下身子的那刻,他却看到了,让他也不免也错愕的一幕。
商折霜的寝衣本就穿得松松垮垮,埋下头时露出了白皙的后颈,以他的角度往那看,甚至能看到寝衣未曾掩住的背部。
这本是一件极度失礼的事情,若是往日,他定会下意识地移开目光。
可他却在那刻看到了,遍布她的背部,密密麻麻的伤痕。
那些伤痕像是留下许久了,只余浅色的疤痕,然它们又太过密集,凌乱地交错在一起,让人心头不免为之一悚。
司镜顿了顿,终是移开了目光,缓声道:“那折霜好好休息。”
他为商折霜掩上了房门,然那一幕在脑中,却始终挥之不去,直到走至长廊的另一侧,他才勉强回过神来。
用午膳时,商折霜已然恢复往日的状态,一点也没有大病初愈的模样,连大氅的系带都不愿系起。
司镜侧目看她,她却只说了一句:“这屋内炭盆烤得这般热,再系上我怕是又要烧起来了。”
司镜没有应她,淡淡将话题一转,问道:“折霜来空域这么久,从未受过伤?”
商折霜舀了一口汤,喝下,才道:“我这轻功你也不是没见过,谁能伤我?”
“想来也是。”司镜笑笑,不再询问,收回了目光。
商折霜在司镜犹豫的态度中,隐隐察觉到了一丝怪异之处,然她也摸不透司镜的想法,不好贸然打草惊蛇,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
腊月中旬,澜城仍旧是一场雪也没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