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沉默片刻,他不通风水相术,只是在雾枝山学艺十年,也略知一二,师兄所言三十岁,应当是晏晏命格里最长的寿命了。
一时间,院落中只有翠竹摇摆,竹叶摩擦簌簌的声音。
顾与知收了式盘,执起一旁温着的热酒倒了一杯,往谢昀面前推了推,“师弟,生死有命,三十岁虽短,往好了想,你与十四殿下还能相伴十四载,算得上有缘了。”
谢昀握起酒杯,一饮而尽,温酒灌入嗓中,如灼灼烈火一般席卷了胸腔,苦涩无边。
除了嬴晏,他一生无悔无憾,若是不能让她长命百岁,这一世又有何意义?
顾与知唇角翕辟,似乎还想说什么,诸如俩人早点要一个孩子,却在瞧见谢昀眼底幽幽光色时,话音堵在了嗓眼,缓缓收回。
怕是他这个师弟不肯轻易放手。
顾与知眼眸微闪,若要强行逆天改命,并非不行,只是这其中曲折,代价太大,且后患无穷,纵然师弟命格奇异,有千古之福,怕也不能承受。
果不其然,谢昀垂下睫羽,盖住了莫测眼神,他捏着酒杯一角,淡声问:“若是逆天改命呢?”
顾与知震惊不已,眉头拧成川,轻喝一声:“师弟!”
他温润的声音染上严肃,生怕他听不明白,一字一顿清晰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谢昀嗤笑,不以为然,他神色淡淡:“若我非要强求呢?”
顾与知神色沉了沉。
谢昀微微偏头,捏下肩头一片竹叶,“我曾听闻,可以把一人寿命添给另一人。”
顾与知压下眼底异色,只一副乍然听此奇闻的失笑模样。
“你以为命格之事是儿戏?” 顾与知清嗓,面容无情,“纵然添命,也只能添到三十岁,若再强求,恕我无能为力。”
“三十岁哪够啊……”
谢昀偏凉的声音哑了几分,他捏着竹叶在眼前,目光倏地放远,深长眼睫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话锋一转道:“师兄,少时在师门,我看过师父所著的奇经之书。”
顾与知神色愕然,半响,他叹了口气,“你既然看过,应当知晓逆天改命有何代价。”
谢昀勾唇笑了下,他挑眉问道:“大善大恶,师兄以为我占了哪一个?”
顾与知怔愣。
坊间常言,阎王不收两种人的命,一种福泽深厚的大善之人,一种是恶贯满盈的大恶之人。
谢昀随口又道:“日后我与她结枝连理为夫妻,因果宿命注定相缠,既然如此,把我的寿命分她一般又如何。”
改人命格,最稳妥的法子是寻另外一人,将两人命格相换。如此一来,无福之人便能有福,有福之人变做无福。只是此举极损阴德,后继亦是十分凶险,且关乎因果。
可亲近之人不一样,如父母与子女、夫与妻,兄弟与姊妹,若是有福之人自愿献出福气,便不会折损受福之人的阴德,亦不会染上因果。
嬴晏母亲与兄长已经不在人世,永安帝一心求长生不老,绝不可能把自己的寿命分给嬴晏,况且这些年来,永安帝身为帝王,却不勤政爱民,自己的福气也折了七七八八。
如此一来,便只剩她的夫君与子女。
只是谢昀固然性情寡淡凉薄,也万万没无情狠心到要折子女寿命。
况且生子凶险,嬴晏身子孱弱,不宜有孕。
“大熙与邑国交战三年,我身上背了三十万人的性命,手染鲜血,十恶不赦。”谢昀眼底情绪幽幽,他执起酒壶,清亮的酒水在空中洒出一道弧,叮咚砸在酒杯之中,晶莹的酒珠溅落。
他顿了顿,“师兄,没人比我更合适。”
顾与知不置可否,他神色迟疑,没马上应下,“且容我想想。”
谢昀挑唇笑笑,先道了谢:“多谢师兄。”
*
入了且月,天色渐长,卯时过了没多久,天色已然大亮。
六月初六这日,嬴晏早早醒了,她穿着霜白绸衣,靠在软榻上绣香囊。
香囊绣的细致,好几日下来,已经绣了多一半,约莫再有三五日功夫,便能绣成了。
绣了不知多久,直到素秋叩门而入,嬴晏方才停下。
素秋身后跟着云桃与云真,两人端了清水、香茶香胰、帕巾一类的东西入内,伺候梳洗。云珠与云素在外间布早膳,
嬴晏揉了揉眼角,“什么时辰了?”
素秋回道:“辰时了。”
嬴晏“嗯”了一声,把手中香囊放下,细白手指一边搭在肩头轻捏,一边起身。
素秋将干净的软帕用温水浸湿,递给嬴晏,“殿下绣香囊辛苦,二爷知晓了,心中一定欢喜。”
嬴晏听了舒坦,莞尔一笑,颇为认可。
净面漱口之后,嬴晏转身去了另一边换衣衫。
素秋捧着一套云罗缎裁制的银红色衣裙抖开,上绣金丝银线绣花鸟,她一边伺候嬴晏穿上,一边道:“今日华阳殿下寿宴,殿下第一次以福寿公主的身份出现在诸人面前,奴婢特意挑了这件衣衫。”
她口中所言的华阳殿下,是华阳长公主,永安帝的亲姐姐,正逢五十岁整寿,今日在华阳公主府大办寿宴。
嬴晏挽了一条泥金印花的披帛绕在双臂,问道:“寿礼都备好了?”
她虽然身份波折,但总不能一辈子窝在府里不见人,如今既然不需要再遮掩身份,这些往日刻意避开的宴席,便准备出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