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每次到她跟前,都会敛了眼角眉梢的冷戾,换一身淡青色的锦袍,似是公子俊美如玉。
陈宜画岂能不知,次子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
世人常言,身病易治,心病难医。
放在谢夫人身上,也是如此,她一见到二儿子,就会想起陈家递来她弟弟丧信时的悲戚,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挂不住了。
她弟弟纵然有错,陈家纵然咄咄逼人,可是万万没到需要人命收尾的下场。
再想起侄子陈昭的来信,陈宜画面上神色又冷了几分。
昭儿已经隐姓埋名,去势入宫,再不招惹两家纠葛,昀儿为何不肯放过,竟然想要杀他?
谢山如轻咳一声,打了圆场,吩咐下人们上菜。
一顿晚膳用得貌合神离。
烛灯上的火苗跳跃,在墙上投下孤寂的身影,夏风卷过水精帘,珠石叮咚作响,好似一柄锋利的斧头,在无情地雕捶山石。
这种情景很少出现。
谢昀平日都一人待在上善院,寻常不出现在谢夫人面前,即便是上元、中秋、年关这样喜庆的日子,他也不会出现。
谢昀不紧不慢地用了菜,最后还盛了一碗竹笋鱼汤,修长的手指懒洋洋地舀勺子,优雅至极,似是对稍显尴尬的气氛毫无察觉,又或是不在意。
昏黄的光线笼罩在他天青色的衣衫上,映出一层温润的光泽,谢昀骨相俊美,薄唇噙着一抹淡笑,是从未有过的内敛和温和。
用过晚膳后,谢时先行离去,谢夫人忽然“啪”的一声撂了筷,面上的神情失望而怒。
银筷与瓷碗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谢昀舀鱼汤的动作稍稍一顿,而后慢条斯理地用了最后一口,神情如常地放下了碗。
有时候七情六欲寡淡,也是一件好事,必如现在。
他嗓音凉而淡,不见情绪起伏,“阿爹阿娘早些歇息,儿子告退。”
谢夫人盯着儿子那双无情黑眸,忽然觉得心口一阵疼。
这般凶狠冷漠的性子,既不像夫君,也不像她,也不知随了谁。
若不是一胎双生,陈宜画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生出的儿子。
谢山如叹气,按了按妻子的手安抚,温声对谢昀道:“昀儿,先坐下,为父有话与你说。”
谢山如顿了顿,语重心长,“陈文遇是我亲外甥,也是你母亲的亲侄子,更是与你血脉相连的亲表弟,凡事留三分余地。”
知子莫如父,谢山如点到为止。
谢昀唇角轻勾了一个讽笑的弧度,“儿子知晓。”
谢夫人狐疑蹙眉,“这几日陛下对昭儿频生不满。”
谢昀“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宦官御前伺候,触怒龙颜常有。”
谢夫人眉头又蹙了几分,心里隐隐约约还是觉得不对劲,索性直接道:“不管如何,陈文遇不能死。”
谢昀轻声似笑,缓缓摇头:“阿娘,生死有命,我不是掌管生死簿的阎王。”
谢夫人被他的话一噎,“谢昀!”
“父亲和母亲的意思我知晓了。”
谢昀声色淡漠平静,收了面上慵懒,深长的眼睫垂落几分,如翎一般的弧度,正好遮了三分黝黑眼眸,“阿娘好好将养身体,儿子不多待了。”
说罢,他起身离去。
谢夫人没想到他走得这般痛快,她望着他高挑的背影,微微失神。
什么时候……他长这么高了呢?
自他七岁去雾枝山,一年也见不到两次面。
直到他十七岁回燕京,不久就奔赴边关,四年多时光匆匆过,转眼小儿子已经二十二岁。
谢夫人眼底似乎有泪水氤氲。
许久,她忽然偏过头,怔然问谢山如:“时儿在信里所说,昀儿想娶的姑娘,可是……十四公主嬴晏?”
谢山如颔首,拇指搭在她眼角揩了揩,“宜画,我知道你心里有结,我和你都老了啊,过了不惑之年,奔着知天命而去,我们膝下就这两子,得看着他们娶妻生子,才能放心不是,往事不可追,我们做活人的,不能总缅怀过去。”
一通话说下来,谢夫人眼底的泪再也止不住了,“成渊……我知道啊,我也不想,可是我就放不下,陈贺仙是我亲弟弟,亲弟弟啊……”
陈宜画俯在谢山如肩头泣不成声。
谢山如轻声而叹,手掌落在她背上轻抚安慰。
……
谢昀离开木桃居时,夜幕已经落下,他却没在上善院住下,而是骑了骏马回汤泉宫。
等他到少莲汤时,明月高悬,已至夤夜。
时间已经快到七月中旬,月亮愈发的圆,几近满月,皎洁的月光一衬,密布的星光黯淡。
嬴晏已经睡着了,卷翘的眼睫如小扇,身上盖了一条柔软轻薄的绸被,袖口翻卷间,露出一截细白如藕的手腕,乖巧地搭在小腹前。
谢昀长臂一伸,把人勾在了怀里。
嬴晏浅眠,迷茫地睁开了眼睛,借着淡淡的月辉,瞧清了谢昀的模样。
意识朦胧间,她也没反应过来谢昀明明回燕京了,为什么又突然出现少莲汤,只是如往常一般伸手抱住他,轻喃:“二爷……”
细腻肌肤贴上来时,卷着一点遮不住的淡淡的甜果香。
谢昀见人醒了,哪能没动作,冰凉手指拨开碍眼的墨发,轻咬上了她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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