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公子说,山下桃花通常三四月开。山上将寒,桃花花期迟,有时会延迟道五六月才开。
不过如今山下已入秋,按理说山上再寒。花期也该尽了。相国寺的桃花居然开的正灼,华锦萼一落轿,就闻道相国寺内一股若有似无,极为清淡的甜香味。
“是桃花吗?”华锦萼问寺僧。
寺僧双手当胸,合十见礼:“本寺西南角的山头上种着一片桃林。几百年前是山里的林户种的。后来相国寺在此建寺,这片桃林与我寺结缘,成为寺中一景。”
“原来如此。”华锦萼顺着他指的方向走了几步。想起什么,退回来问两位守在原地的寺僧法号,两位寺僧一一报过法号。告辞离去。
华锦萼站在台阶上,远远的只能看见霍承纲一个小黑点。显然离上山还早。她琢磨着,不当着霍承纲面上这柱香,她表演给谁看。
思及到此,也不枯等着了。转身去桃林赏桃花。
桃树树干灰褐,粗糙有孔结。粉色烟霞般的桃花,灼灼开了小半座山头。华锦萼没有走远,只在外围大略看了看。
不一会儿,肩头发鬓就落了几朵桃瓣。正摘着,余光突然瞥到一位身穿黄栌色宝相花缂丝锦袍的男子。
华锦萼避让离开,刚迈出一步,那人听到动静。看见华锦萼,惊喜又迟疑道:“……桐盈?”
熟悉的声音和名字,一下子击进记忆深处。
华锦萼不敢置信的转身,细细打量锦袍男子。郭璟乌木簪发,瓷白的脸上五官俊秀。狭目飞长,眼尾略弯。挺拔鼻梁,和那熟悉的温和笑容。
华锦萼一下子就泪目了,“郭公子!”
郭璟眼中神采飞扬,笑意更和煦了:“桐盈果然是你!一别八年不见,你都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萧兄呢?你们是一起来上香的吗。”
华锦萼哽咽一下,鹿眼汪泓的看着郭璟。“萧爷他……”顿了顿,没有说出萧爷就是当今鲁王殿下的事,她转移话题道:“没有。年前萧爷做主,给我许配给了一户人家。我嫁人了。”
华锦萼想了想道:“今天,今天我是来给婆婆上香的。婆婆近些日子来身子不大好。”
郭璟细细打量着她,桐盈长高了,也长白了。比以前好看多了,她身穿锦罗玉缎,一看就不是凡品。
思及华锦萼身份,郭璟心里重重一沉,“萧兄把你送给别人当妾了?”
华锦萼不想他埋怨鲁王,连声道:“郭公子你别担心。鲁王殿下为我找了一户好人家。夫君家底殷实,主母也好。我过的挺好的。”
郭璟摇摇头,并不赞同。最终他只是深深叹息一声,摸着华锦萼的发顶,像摸着小桐盈一样。“小丫头,你怎么这么傻。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桐盈,你这样的出身。不该一味去图求富贵名流之家。你纵有颜色又如何,活在主母的威严之下。日日都要仰仗人脸色过日子。我记得,你从前对我说,你出身不好。”
“你父母重儿轻女,弟弟出生了,养活不住弟弟。你爹娘就把你二姐买了。你弟弟生病,无钱医治,你爹娘就把你三姐四姐一起买了。冬日里,你弟弟想吃藕,父母逼着你五姐下河摘莲藕。因为太冷了,冻死在河底。”
旧年凄惨的记忆,被此生唯一仰仗的哥哥如此道出。华锦萼浑身发冷,蹲下来抱住胳膊。泪水糊了一脸。
郭璟继续坚定道:“我教你识字时,你告诉我,你不喜欢读书。因为你背着你弟弟在村里的学堂念书时。弟弟被先生看中,保荐到天宏书院去念书。你父母没钱,把你卖了。”
“我知道,你穷怕了。可你前半生受了这么多苦,萧兄为什么要把你嫁给别人为奴为妾。那和做奴婢有什么分别,你一路被倒卖了多少字才遇上我。”
“你还记得我为什么在定州救下你!周家那群禽兽!”
郭璟痛心的看着华锦萼,轻轻地问:“你告诉我,是你自己想嫁到那样的人家里去的,还是萧兄的意思。”他握拳道:“如果是萧兄,我一定为你做主!”
郭璟义愤填膺道:“当日我让他带走你,是为了让你逃离我母亲!不是为了让他把你养大,送给别人做妾的。”
华锦萼抬头道:“我,我……”
要怎么说呢。华锦萼垂下眼睫,想起当日鲁王的安排她去楚王身边的情景。
“小锦儿,你可心悦我?”
“悦。”
“即是悦的,你可愿心甘情愿为我做一些事。”
“愿。”
“去楚王身边。从此你的主子只有大公主和楚王殿下。若非必要,我不联系你,大公主和楚王的吩咐你照办便是。若有变动,我会让大公主通知你。”
“好。”
华锦萼顿了顿,低低对郭璟道:“不是萧爷,是萧爷的兄弟安排我嫁人的。”
郭璟气愤道:“萧兄就没反对?”
“没有。”华锦萼道:“萧爷让我听他弟弟的话。”
“他!”郭璟恨恨的转身,一拳砸在桃树上。簌簌落下许多桃花瓣在两人身上,他沉声道:“桐盈对不起。我没想到萧兄会这么做。”
他声音有一丝泪意,歉然道:“我原先只是想着,你这一生太苦了。我想把你交给一个妥当的人。等你大些了,嫁到农庄、管家、商铺。找一个品貌出众的青年,婆母和善,殷实安定的过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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