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她先是茫然地看了高桥拓也片刻,好似在思量他话里的意思,然后,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好像终于回了神。这一回神不要紧,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情绪,又是抖抖索索起来。一边抖,一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嘴里语无伦次地念着:“不不不,那个,不是,那个,不是……”
众人被她这反反复复的几个字闹得一头雾水,麦克尤恩先生正准备搭个话,就见她突然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这一番变故,又是惊呆了众人。杜兰德先生根本顾不得其他,就要去扶涂谜,可两人的距离有些远。好在林锦年一直关注着她,总算在涂谜头磕到地上前,将人护住了。
杜兰德先生赶忙上前查看,然后大喊一声“去医院”,他和林锦年就带着涂谜急匆匆离开了巡捕房。
众人七手八脚地帮着将人送走,回过头来,众多隐晦的目光落在高桥叔侄身上。高桥拓也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侄子将人家小姑娘吓得叫救命,他更狠,直接将人家小姑娘吓晕了!
高桥拓也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片阴霾,却在面对麦克尤恩先生时,已经消失不见:“麦克尤恩先生,非常抱歉,我和秀一给您添麻烦了。”
“高桥先生不必这样。安妮去年刚回海城的时候碰到码头骚乱,幸亏她的管家替她挡了子弹,可也因为这样,她受了惊吓,一直昏睡不醒。好在上帝保佑,老威廉和萨拉没有失去她。您知道的,他们唯一的女儿很小便过世了,安妮现在是他们全部的寄托。老威廉一直担心安妮上次大病会有后遗症,刚刚才会反应那么大。高桥先生请别介意他的冷淡。”
麦克尤恩先生这话,听着是在替杜兰德先生道歉,但,话后头的意思,高桥拓也自然清楚得很。他当然不会在意杜兰德先生的冷淡,于是客气地摆摆手。
两人又寒暄了片刻,高桥拓也便将高桥秀一带走了。
高桥叔侄俩沉默地离开巡捕房,直到坐上车子,高桥秀一才满脸惭色地低声道:“秀一该死,让叔叔蒙羞了。”
“不过是小事。”高桥拓也见过无数的大场面,自是不会把今天的事放在心上,但该教训的还是要教训:“秀一,你太冲动了!”
高桥秀一自然知道自己错了,他今天也确实有些冲动,但,将事情闹得这般大,却不是他的本意,他也完全没想到,明明自己已经掌控了全局,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用那样的方式翻了盘。
“怎么?不服气?”
“没有,只是……”
“秀一,我告诉过你的,不要小瞧任何人。哪怕是濒死的敌人,一旦你放松警惕,他就能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嗨!”
“事情查得如何?”知道侄子受教,高桥拓也便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而是问起了公务。
“遗落在现场的这块手表,是江诗丹顿三年前开始发售的。”高桥秀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已经破损的男士手表,这也正是他原本想掏出来给涂谜看的东西。只是没想到,高桥秀一握着表盘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咔嚓一声轻响,这块价值不菲的手表,彻底罢工了。
“秀一,继续!”高桥拓也对他的愤懑心知肚明,却并不安慰,而是示意他接着往下讲。
“这个牌子在海城只有一家贸易行代售,我查过他们的销售记录,共有六十九人购买,”说到这里,高桥秀一特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在高桥拓也瞬间了然的目光中,接了后半句:“包括那位涂小姐的二哥涂让,而涂让八年前考入了南京陆军军官学校。”
“所以你直接去找涂小姐问了。”高桥拓也深知侄子的性子,既然发现线索,便不会等待。
“是!”
“那你问出什么了?”
“……”问自然是问出了点他不知道的东西,可,他想要问出的,涂谜却没有讲。高桥秀一咬着牙回道:“据涂小姐说,她二哥因为打伤了戴春风的外甥,早被退学了。”
“是吗?”
“我会去查证。”
“嗯。”高桥拓也点点头,接着问道:“那她家里有派人查过吗?”
“查过了,涂家大门没有被撬开过的痕迹,不过厨房的一扇窗户没有上锁,不知道是主人不小心忘记了,还是故意留下的破绽。整个房子里很干净,应该是被人认真清理过,可那位涂小姐和她的仆人已经有段时间没回家里了,涂家也没有帮佣。”
“那是有人趁着主人不在家,闯入了涂家?这样,涂小姐的嫌疑是彻底洗清了?”
“……在她衣柜后面发现了保险箱,保险级别很高,要请专业人士看过才能安全打开。”
一听这话,便知道高桥秀一不死心。高桥拓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说起了别的:“抓捕那天晚上呢?”
“抓捕那天晚上,涂小姐的店被波及,她正好住在店里,当天便被杜兰德太太接去了家里住。”
“嗯。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既然那人曾住过涂家,总是会留下痕迹,我会继续派人在涂家周围打探,看看到底是不是那位涂家二少爷。至于那位涂小姐,”高桥秀一说到这里神色僵了僵,接着道:“我会派人暗中监视。”
“嗯。”高桥拓也并没有对他的安排做任何指示,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车子穿过大半个海城,驶进了日本宪兵队司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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