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几个字,停了停,勉强压住满腔愧疚与心痛,又问:“然后呢?”
叶怀遥不想让叶识微觉得不自在,但他心里难受,叶识微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只不过也是没有点破罢了。
听到叶怀遥的问题,他叹了口气,眼前似乎又冒出了当年的一些往事。
叶怀遥年少时富贵无忧,花团锦簇,笑骂素来由心,纵使一时的低落气闷也很快就能过去,何曾会有这样忧郁愁闷的神色。
这些年与赝神共生共处,他就算能获得的主导时间再少,也已经足够打探出一些自己想要得知的消息。
叶识微听说过叶怀遥当年毁去父母尸体的事,他无法也不敢去想象当时兄长的心情。自己“身死”,听起来好像要更惨一些,但却也错过了许多需要承担的责任,经受的压力。
真正为难的、痛苦的那些,以及最艰辛的时光,都是叶怀遥自己扛过来的。
他坠楼的那一刻,是多想活下去啊,因为叶识微简直无法想象,自己死后,叶怀遥要如何自责,又怎样带着这份伤痛继续生活下去。
他从来没有怨恨过兄长不曾拉住自己,他只是心疼。
这里多少冤魂厉鬼,留恋人世无法投胎的原因都是仇恨怨毒,而他不一样,他是因为爱。
身体重重摔在地上,四肢百骸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饶是如此,他的灵魂也迟迟不愿意脱离躯壳,他想活,他真的想活下去。
无数追兵流民涌来,周围很快传来一片惨叫哀嚎之声,世界彻底陷入混乱。
不知道叶怀遥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跑掉。
几具尸体砸下来,倒在叶识微的身上,倒是让他免于踩踏之苦,给了他一个留下全尸的机会。
但即便如此,从城墙上摔下来,这具身体也已经多处骨折,残破不堪。
叶识微心里知道自己是死了,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但他不愿意相信这一点,所以还努力倔强着,试图用自己的魂魄去操控躯体。
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我在那里感觉到了愿力,非常强烈,过去看看。”
在喊杀声、惨叫声与杂沓的脚步声中,这个声音格外清晰,就好像是直接在脑子里面响起的一样。
叶识微听不清是否有人回答,但不久之后,他身上的尸体就被挪开了,一个女人出现在面前。
叶识微认得她,这人是伺候过母妃的那名叫做桑嘉的侍女,也是容妄本来应该已经死去的疯娘。
桑嘉没有说话,叶识微却再次听到了那男人的声音。
他说:“这个可以用。”
五个字虽然没头没脑,但叶识微感到,对方口中如同议论物件一样提到的东西,应该指的就是自己。
话音刚落的瞬间,他就感觉到全身上下沁入一阵刻骨的冰寒之意,紧接着,伤处的感觉由剧痛变成麻木,方才撕裂的皮肉,断开的骨头,竟然都逐渐长了回去。
叶识微却来不及高兴,他毛骨悚然地听见自己笑了一声,用一种完全陌生的语气说道:“很好。”
讲到这里,叶识微稍稍停顿,叶识微跟叶怀遥说:“你知道赝神是容妄的父亲吗?”
叶怀遥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叶识微笑了笑:“不忌讳吗?”
不等叶怀遥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道:“也是。你从小就偏爱他,都不在意我被赝神操控身体,自然更不会觉得容妄的出身如何不堪。那我就接着往下说了。”
叶怀遥本来就被叶识微讲的那些事弄得心里发乱,听弟弟这话半酸不苦的,也不好解释其他,便只能“嗯”了一声。
叶识微道:“赝神给了容妄生命,又依靠桑嘉的愿力从容妄身上获取生命力,但那毕竟是不完整的,因而就算他尽力压制我,也无法完全占据这具身体。”
“之前有一回,他闭关500年,希望能够炼化实体,然而毫无作用,后来又因意外受到重创,倒让我的力量稍稍增长了一些,能够获得自由的时间也更长。”
叶怀遥道:“这就是他想成为天魔的原因吗?”
“可以这样说。”
叶识微道:“本来不过是一样器物,竟能够生出灵识,反噬主人,甚至到了修炼为人形的地步,这成就简直可以说上一句伟大了。赝神也是为此十分自负,自以为天下无他所不能。”
怀着这样的心态,不能像个真正的生命一般修炼出实体,对于赝神来说,不光是心愿不能达成,更是对他万能权威的一种挑衅,自然无法忍受。
叶识微神情中带着一种微妙的嘲讽:“所以他的目标就是经历雷劫,成为天魔。”
叶怀遥道:“他还要经历雷劫?那你怎么办?赝神现在跑到哪去了?”
他这三个问题一连串地出来,让叶识微不由得笑了笑:“还以为千年过去,哥哥早已成圣,本该喜怒不形于色。好久没见你替我着急的样子了,真怀念。”
叶怀遥:“……你也还是不着急不上火的老样子,这是现在的重点吗?”
叶识微道:“重点都已经说完了。知道十八年前,赝神为什么要设计令瑶台翻倒吗?他是想趁容妄重伤坠入阴间之后,夺取他剩余的生命力,从而使得自己的灵体彻底完整,而你只是他捎带的。”
提到这件事,叶识微神情复杂,不辨喜怒:“结果阴差阳错,容妄为了护着你,根本并非身受重伤,而是直接灰飞烟灭,再入轮回,赝神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能将容妄的生命力夺走,反倒因此耗损甚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