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寿宫里那位刚刚母凭子贵,荣登后位,连带着霸占了陛下小半个月不曾松口。后宫里的妃嫔们,个个怨气憋在肚子里,脸上仍是鲜花般灿烂,如开了春的青蛙,扯着嗓子在皇宫里唱相思的歌,一时之内歌声此起彼伏,不舍昼夜。
许是终于给够了皇后面子,也厌烦了妃子们争奇斗艳的伎俩,陛下翻开花名册,挑挑捡捡,用指尖点着容嫔的名字说:“今晚歇在这里。”
小德子拿了消息,欢天喜地地回去禀报,容嫔作画的手缓缓顿住:“陛下今夜要来?”
小德子几乎以为是自己错觉,在这简单的一句话中听到了迟疑:“千真万确!娘娘赶紧准备起来吧!”
容嫔撂下笔,看着满墙的字画发了会儿呆,方才醒悟过来似的:“哦,好。”
后来过了一两个月,容嫔的葵水都没有来,小德子偷偷请了好几位太医把脉。确诊那天,这位本就娇弱寡淡如一阵烟似的娘娘未吃下一口饭。
小德子感到莫名其妙,宽慰她道:“娘娘该高兴才是,您以后在这宫里就有倚仗了,怎么说也能晋得妃位了。”
容嫔看着衣服上的绣花,不说话。
小德子领悟道:“您是担心卷入宫斗?其实只要未出世的小殿下灵根和先天修为不出挑,旁人也不会有意为难。您本来就是不争不抢的性子,谁会多此一举给自己找麻烦呢?”
过了半晌,容嫔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小德子这才放下心来。
也对,太医说很多娘娘怀孕的时候容易想不开,容嫔娘娘本就心思细腻,估计也得了这样难缠的病。
后续发展果然如小德子所料。容嫔怀孕之事公开后,前来串门的后妃络绎不绝,但下绊子的人却几乎没有。如果要说唯一使人担忧的事,却是容嫔自己的状况。
她情绪不稳定的病随着临产期的逼近而越发严重,时而欢欣鼓舞,要亲手为孩子绣一套小衣裳小鞋子,时而沉默阴郁,握着剪刀看自己的肚子大半天。
小德子那时也临近调岗,整日整日地往慈寿宫跑,来不及顾上她的心情,只回来的时候见着一回容嫔拿剪刀的样子,脸都吓青了,急出一句方言:“娘娘!您这可不兴拿的啊!”
容嫔转头看看他,眼睛里似有迷茫,随后平静地放下剪刀,如同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径直回榻上躺着了。
等小德子正式调进慈寿宫的时候,婉婉帝姬也有惊无险地降生了。他只敢悄悄回去看过一回,容嫔笑容满面地抱着孩子,似是病已经大好,人也开朗了多了。
皇后娘娘看她乐得跟人说话,也主动交往过几回,姐姐妹妹称呼着,一切形势大好。
过了十几天,小德子还撞见容桂宫里新去的小太监从司膳房提了一桶油回去。听说是容嫔娘娘想要尝试一种新的作画方式,用油调了色,画出来的画很是不同,因此提油已经提了好几次。
小德子心想:娘娘的日子真是越过越好了,从前门庭冷落的时候哪有办法从司膳房里抠出整桶油来?他和娘娘的未来都是一片光明呀。
结果,容桂宫的火的确烧得很光明,红彤彤照亮了大半边天。
容嫔彻底疯了。等众人赶到时,她一手拿着油桶,一手拿着火把,面对着容桂宫里层层热浪,笑得泪流满面。
宫里动用了大仙师才立刻将这场火势平息下来。但懂行的人说,容嫔是在帝姬的摇篮床周围洒满了油,等火势烧到整个宫殿被人察觉的时候,摇篮床里的人早已成了一团焦炭。
小德子不相信,头一个冲进灰烬堆里翻找。这也可能是他这辈子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近距离仔细观察婉婉帝姬——一团什么也看不出来的焦炭。
后来是皇后娘娘力保,容嫔才留得一条小命,被安排进了城郊的尼姑庵里,疯疯癫癫过了几十年。
项栩听完,咂咂嘴,半是唏嘘,半是疑惑:“容嫔娘娘究竟为什么要杀掉自己的亲生孩子,就没有一点儿缘由吗?”
小德子苦笑:“奴才若是知道,容嫔娘娘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了吧。”
苏芷北环视现在崭新的容桂宫,白墙上空无一物:“你说容嫔娘娘曾经经常丢掉旧的字画,那些字画都丢哪儿了?”
小德子突然噎住,眼睛如铜铃一般瞪着她,嗫嚅道:“这个……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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