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嫱被父母的所思所想气着了,她不想待在家里继续和大人争执,主动出了门往赵国去。
前些日子赵国大半平定,刘邦那边与项籍僵持着,韩信也陈兵在岸,与刘邦那股汉军互成掎角之势,局势稍微好转之后,两军合击赵都襄国。
她到的时候,和韩信共击赵国的张耳已经成了新的赵王。听说还是韩信举荐的。
她和父母争执许久,途中很少关注中原的消息,巴蜀山长路远,通信艰难,传过来的只言片语的流言也早就失去了原来的意思。
她是到赵国的时候,同时接到刘邦兵败和张耳称王的消息的。这可不好,很不好。
韩信有称王的野心,殷嫱素来都是知道的,可是她没想到他会这样试探刘邦。为张耳请封赵王,既不自居功,也不要赵地,只是试探刘邦有没有裂土封王,与功臣共享天下的心。
昔年,刘邦见始皇帝车驾出游,说的是:“大丈夫生当如是。”
他以始皇帝为楷模,怎么可能愿意与人共治天下,分权于人,他要的是绝对的臣服。
或许她应该劝一劝韩信,在战败的刘邦面前,更恭谨一些,更小心一些,野心要藏起来,否则——
不过她更没有料到的是,她一到赵国,就遇见这样难堪的情景。
韩信和张耳基本平定了赵国,驻军修武。殷嫱来至时,正是平旦时分,昼夜未分,太阳将起未起,月亮将落未落,天穹陷入了一种将明未明的暧昧状态。太阳刚刚从最黑暗的时刻熬了过来,人的意志在此刻也最为松懈。
殷嫱驾车准备就近休整,正是这时候,有人举着火把,驾着车,直直地朝军营闯去!
兵卒见着有人闯营,正严阵以待,谁知来人径直亮出符节,近了才叫人看清,兵士脱口而出:“汉王!”
这架简陋破败的马车,竟然是汉王的座驾!
汉王竟然在这儿?殷嫱接到的最新消息是,汉王在荥阳兵败,大开城门驱赶三千妇人从前门出去,自己则从后边逃跑,义士纪信穿上了刘邦的衣冠,跟在妇人之后,被楚军擒获,项籍发现刘邦逃跑,又是空欢喜一场,大怒之下,将纪信烹杀(用鼎煮死)!
他竟然逃到了这儿?
只有他和夏侯婴,还有一架车马。他下了车,似乎说了些什么,刚才高呼的士卒赶紧压低了声音赔笑。
他想要做什么?
为什么不让人去通知韩信?
……
是了。刘邦战败了,荥阳失守,他差点被项籍擒获,他来的时候一个兵卒也没带来,身边只有一个赶车的太仆夏侯婴。
他怕韩信拥兵自重造了他的反。
韩信对这些印鉴、虎符并不珍若性命,反而看得很轻,他的大将军印和虎符平素都寄放在长史手里,中军大帐仅凭一个汉王印信是进不去的,但是找长史拿虎符,轻而易举。
兵符如今还掌控在韩信手里,在此时此刻,韩信还是这支军队的的主人。但是这有什么用呢?
就算殷嫱现在去叫醒他,他会阻止刘邦夺回虎符么?刘邦大可以一幅光风霁月的模样,争取到旧部曹参、灌婴的支持,再让韩信交出兵权。韩信骄傲如斯,却不会违逆自己的主君。
还不如让他看看,真正的刘邦究竟是不是他心里那个慈蔼豪爽的长者。
殷嫱面无表情地目送着刘邦的车驾远去,才缓缓转身,一袭玄色深衣投身进入了这暧昧不清的夜色之中。
廿七、
日出时分,终于摆脱了黑暗束缚太阳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众生,正是五月,日光照在身上竟很有几分灼烫。
众生惶恐,又是一个苦夏。今年天儿这么热,难道又要请巫觋做法,温顺地奉上牺牲祭品,祈求昊天上帝仁慈宽容,能时常下雨,庇佑今年有一个好收成?
虽然昊天的仁慈和众生的顺从之间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神明总是高高在上而又随心所欲,给了是恩赐,不给似乎因为是众生做的还不够好。
中军幕府,每张蔺席上都坐满了人。原本属于韩信的独坐上,如今坐着的是春风得意的刘邦,他盘玩着掌中的虎符,好像一只玩弄着猎物的夜枭。
五十多岁的人了,眼睛竟然还是如鹰隼一般锐利,一眼就盯着了垂首把自己当空气的殷嫱。
“伯盈。”
“妾在。”
殷嫱垂着眼睛,盯着面前的耳杯,耳杯里是她最不喜欢的酨浆,先给你点甜头,之后就是无尽的酸楚。
总有人心心念念,那一点点的甜头,以为是无上的恩赐。
刘邦像个和蔼的长辈一样,和殷嫱说着:“听说你和大将军定亲了。”
“是。”
“多久的事?也不告诉寡人一声。”刘邦笑骂殷嫱。
殷嫱应了一声,说话倒是像叫苦似的:“妾还想给大王寄信去,谁知大王的信使只要大将军的信函,却不寄我的去。去岁秋天,妾本想等赵国定了,过来跟匈奴换些良马,咱汉军良马太少,骑兵也少,没料到遇见了代军,家中私军不济,溃败了,侥幸被曹兄救下,这才和韩将军遇上。”
刘邦本就对他们感情那点事没什么兴趣,一听殷嫱说良马,眼睛倒是一亮。
汉军步兵为主,车兵少、骑兵更少。骑兵是一个新兴兵种,韩信对这颇为重视,刘邦不是不眼馋,项籍那小子每次仗着骑兵来去如风,侵略如火,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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