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流言的, 是皇帝诏诸侯会于陈的旨意。不管是愿还是不愿,几个诸侯都紧赶慢赶,在十二月到了陈县。
赵王是最早到陈县的,谒见皇帝时, 他发现楚王竟也在场, 并不如流言里楚王被皇帝所捕。
张敖稍感惊诧。
皇帝待他和楚王的态度却并不怎么样,张敖虽是诸侯,却也是皇帝子婿,亲自上去分浆斟酒, 皇帝非但没有给什么好脸, 说话做事还粗鲁之极,箕坐着问楚王, 楚地内项籍余党如何。
楚王说楚地还有些流贼时,皇帝当即勃然大怒,痛骂楚王无能,这位名闻海内、威震天下的将军也只能埋头听训,赵王心中多少有了几分幸灾乐祸。
皇帝自来就是这样的德性,他出身不高,又喜欢在市井间厮混,嘴上骂的厉害,真正到分利的时候,却一点都不含糊。
赵王安慰自己,心中却多少有几分不悦,他如今毕竟也是统辖一方的诸侯,是赵国的主君,然而在自己的主君面前,却如犬彘一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不过随后的其他诸侯王们也是这种待遇,赵王多少感到了几分安慰。譬如韩王去见皇帝的时候,皇帝一边洗脚一边和人调情,把韩公室出身的韩王气得脸色铁青。
梁王、长沙王和他女婿淮南王来得稍晚,就被皇帝骂大不敬,心中火大,却也没人当那个出头的椽子顶撞皇帝。
皇帝其后只召赵王侍奉,留在行宫中尽子婿的孝道,也没诸侯愿意凑上去贴皇帝的冷脸。
燕地偏远,燕王卢绾久久不至,几个诸侯都等着看他笑话,殊不知燕王也是日夜兼程紧赶慢赶,奈何楚国关卡严密,即便他摆出了身份,人家也是回一句,项籍余孽作祟,故而楚国戒严,虽则您老人家是燕王,然而没有楚王诏命,也不敢擅自放行,否则被军法从事的就是他们。
燕王也管不了楚吏,自然只能干瞪眼,行程被耽误得厉害。
皇帝召集饮宴也不等他,宴上吃醉了便说燕王卢绾仗着总角情义,如此无视天子威仪,定要削其王号以儆效尤。
楚王、韩王、赵王、梁王、淮南王、长沙王相互看了一眼,均看到彼此眼里的复杂之色。燕王是皇帝的至交,他尚且是这个态度,皇帝这是针对燕王?还是……针对他们这些异姓诸侯?
宴会散去,只有赵王因为,楚王韩信、梁王彭越、韩王信、淮南王英布、长沙王吴芮正要回各自下榻的传舍,皇帝身边的近侍却传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皇帝被人刺伤!
“陛下……是被赵王所害!请诸位大王替陛下主持公道。”
韩王信、彭越、英布、吴芮的目光均都落在韩信身上,诸侯之后以韩信功高位尊,如今事情又是在他的封地上发生的……
“封锁行宫,勿放一个人出去,违者斩!”
一众诸侯面色稍僵,韩信这所谓的不放一个人出去,自然也包括他们。但陈县是楚国的,能调动陈县驻军的也唯有楚王韩信。
韩信部署完,方沉声问道:“医工赶过去了么?”
说话的郎中涕泗横流地点头,边走边讲了这件事的原委。原来几人离开后,赵王到姬妾房中,却发现房内竟有其他男子,赵王大怒,拔剑便向这一对男女刺去——
待寺人掌灯后,才看清,这血染红罗帐里倒毙的男子不是皇帝又是何人?!
“……”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皇帝有寡人之疾,好女色,睡了他女婿的姬妾,这也不是什么叫人惊奇的大事,然而赵王为了一个姬妾把皇帝砍了?
赵王是怎么进去的?皇帝身边的人没有拦?如皇帝身边的人拦了,赵王敢提剑进去杀皇帝?
那是孱弱的赵王?说是淮南王英布还差不多。
等诸王赶到之时,皇帝已经重伤不治,嘴里还喃喃念叨着什么,赵王被汉军吏制住,一柄带血的长剑掉落在他脚下,他目光呆滞,在看见几位诸侯之际,才恢复了一些神光。
“陛下、陛下是臣的外舅,臣怎么会谋害陛下?”
韩信目光不自在地从他身上挪开,倒是淮南王英布冷笑道:“剑是赵王佩剑,剑上染血,陛下垂危,赵王行刺陛下有什么可抵赖的?”
梁王彭越目光一闪,道:“还不将赵王压下去,容后再审?”
韩信则冲到皇帝榻前,神情复杂地问:“陛下……如何了?”
几个侍医相互看了一眼,有一个站出来,道:“大王容禀,陛下年事已高,年前还在鸿沟挨了一箭,臣……臣学艺不精——”
“对陛下的伤势、怕是、怕是无能为力。”
真听到这消息,众人想起曾经与皇帝并肩作战的日子,心中也不免升起一抹哀思,但随即就是一喜。皇帝前段时间那样恶劣的态度不由叫人怀疑,他起了削藩的心思。如今他一死,关中的太子和皇后如何制得住那些彻侯,又如何有闲暇关注得了他们?
“楚王你看……”英布目视韩信。
“大王且住。”
英布不悦地向阻止他的人看去:“户牖侯?!”
陈平面色凝重:“听,陛下在说话。”
众人一怔,齐齐向皇帝看去。皇帝躺在榻上,高大的身子宛如一截枯朽的老木,呼吸间胸膛也几乎没有起伏。然而他又确乎气若游丝地喃喃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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