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牢头便把扶苏带到程先生的牢房前。
由于今天同一牢房的小伙子刚出去,程先生的牢房里没别人,算是让他住上了“单间”。
其他牢房人倒不少,见这么个锦衣孩童跟着牢头走进来,都忍不住往扶苏身上瞧,有些曾去搭堆肥舍的人则和其他人说:“瞧,这就是我们大公子啊,我没说话吧,当真像天上来的一样!”
见扶苏年纪小,其他人胆子也大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议论——
“人家是大王的儿子,可不就是天上来的。”
“那衣裳料子瞧着就不一样,一个衣角都够我们家吃一年了吧?”
“大公子怎么跑牢里来了?难道朱小六真跑去求人家找大夫给老程看病?”
还有眼尖的人很快瞧见了跟在后头的小伙子,也就是他们口里的“朱小六”,马上喊了起来:“朱小六,你才出去又进来了,是不是舍不得我们?”
牢头被他们吵得脑仁疼,怒喝:“都闭嘴!”等意识到有扶苏在自己这么吼有些僭越,他又忙对扶苏哈腰告罪,“公子,他们都是些混子,总不讲规矩,吵着您了。”
扶苏没在意这点事,朝其他人笑了笑,迈步走进程邈所在的牢房。
程邈确实病着,躺在干草堆成的“草床”上紧闭着眼。
怀德忧心忡忡地挡在扶苏面前,生怕程邈给他过了病气。照他说,扶苏就不该亲自来,要是再病了怎么办?不过他是伺候扶苏的人,不可能帮扶苏拿主意,只能在扶苏和程邈之间牢牢隔档着。
扶苏也没凑太近,而是先让背着药箱的徐福上前给程邈诊病。
徐福经验丰富,稍一把脉,便知程邈只是染了风寒,治起来很简单,只是在牢里没能及时喝药才会拖到这地步。他毕恭毕敬地向扶苏禀明程邈的情况,给程邈开了个药方,旁边的牢头机敏地叫了个衙役去抓药煎药。
徐福打开针包取出银针,正儿八经地给程邈施针。
扶苏本想和程邈聊一聊,没想到程邈病得昏昏沉沉,心中虽有失望,却也不着急。
毕竟他知道程邈在牢里熬了十年,最后是熬到了他父王的赦免的,应该不会在这一年离世,真想聊的话来日方长。
扶苏正要领着人离开,不想徐福几针下去,程邈竟醒了过来。
瞧着还有些虚弱,转头看了看徐福,又看了看被怀德侧挡着的扶苏,程邈顿时想要起身行礼。
他当年曾入朝为官,自然认得扶苏那身衣着打扮和身边那些随从代表着什么。
扶苏看出了程邈的想法,当即挥挥手让怀德退开,上前说道:“先生不必多礼。”
程邈道:“有罪之人,当不得公子这声先生。”
扶苏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什么,程邈的罪是他父王亲自定的,没有他父王开口别人不能说他无罪。
在怀德欲言又止的目光中,扶苏在徐福腾出的位置上坐下,对程邈说:“先生好好养病,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便叫看守的人到城南别庄找我。”他语气温煦,气度从容,丝毫不像个六岁小童。
本来程邈觉得那些去建堆肥舍的年轻人见识得少,对扶苏的描述难免有夸张之处,如今亲自见了却觉得那些人并没有夸大其词,他们这位大公子果真不是寻常孩童。
面对这样的扶苏,程邈不愿太失礼,挣扎着坐起身来与扶苏相对而坐,说道:“程某贱命一条,实在不值得公子亲自走这一趟。”
扶苏目中含笑,缓声说道:“我听闻先生在牢中仍时常整理读过的书,我如今在别庄养病没多少事可做,平日里只能多看看书,不知能不能借先生书稿一读?”
程邈已年过半百,目光却不见丝毫浑浊。见扶苏定定看过来,他便知道扶苏已猜出一些事。
衙役确实不甚在意他们这些人的性命,都是有罪之人,死在牢里也不要紧。不过他因为年事已高,又能识文断字,待遇便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平时不用去出工不说,牢头有什么需要记录的还会让他记一下。
因此他要是生病,还是有法子请大夫的,只不过他听着别人讨论扶苏,想借机见扶苏一面罢了。
连朱小六那番说辞,都是他教朱小六说的,目的就是看看能不能引起扶苏对他这个人的兴趣。
若是能借机把文稿献给扶苏,通过扶苏让大王解除他身上的罪名就更好了。
既然自己的算计已经被扶苏发现,程邈也没多犹豫,把自己整理出来的几卷竹简从草床边上取了出来呈给扶苏。
为了让扶苏更重视这份文稿,程邈还稍微介绍了一下:“我过去读过不少书,发现各家字体繁杂多变,因着牢中岁月漫长,便挑拣其中易于掌握的字形整合出来。”
程邈摊开其中一卷竹简,上面刻着一行行整齐明了的文字,字形和秦国流行的大篆不太一样,大篆笔划偏圆,程邈整理出来的这些字却偏方,看起来一笔一划都方方正正,瞧着叫人感觉耳目一新。
更重要的是,比之大篆的繁复难写,这些字形明显更容易掌握一些。
程邈接着道:“兴许各家学者不爱这样的字,但各地的大课小课情况大多由隶卒记录,他们没有条件读《诗书》之类高雅之学,许多人甚至大字不识一个,想要教出精通大篆的隶卒太难了,是以我想着若能整理出平日里常用的字,挑拣出它们最简单的字形,对于教隶卒识字应当大有益处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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