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看向坐在灯前的扶苏。
这孩子是他们兄弟俩看着长大的。他们蒙家世代效忠于大秦,他与兄长蒙恬在大王十来岁登基时就追随在大王身边,看着大王一步步铲除障碍、手握大权,对于大王的第一个孩子,他们也都很期待他的降生。
扶苏也没让他们失望,从小聪慧早熟,几乎从不哭闹。
只是这样的扶苏太懂事了,有时不免让人有些心疼。
扶苏的母亲早早去了,大王不是耽于美色的人,对后宫不甚上心,宠幸没少过,却没特意宠爱过谁。
扶苏出生后,宫里又先后添了十几个孩子,只有扶苏是大王亲自起的名,其他孩子大王估计连看都没看过几眼。
只是哪怕比较看重长子,大王也不是那种疼爱孩子的人,平时父子间见面的次数不多,交流的机会很少。
橘黄色的灯光里,扶苏安安静静地坐着,一如过去几年那样乖巧听话。
这样的小孩其实很吃亏,小孩子不哭不闹,大人自然容易不闻不问。
蒙毅叹了口气。
见蒙毅久久不说话,还叹起气来,扶苏不由抬起头看向蒙毅。
蒙毅一时没忍住,抬手揉了揉扶苏的脑袋:“我准备明天回咸阳一趟,你给大王写封信说了说这新犁的事,我好捎回去给大王。”
扶苏知道蒙毅是为自己好,自然没有拒绝,乖乖应了声“好”。
蒙挚见他应了,放下心来,约好明日来取信才离开。
扶苏坐在灯下,想着年前回咸阳时短暂的父子相处时光。
不管日后如何,父皇总是喜欢过他这个儿子的,哪怕底下的人会把云阳县的事记下来送回咸阳,他也该多给父皇写写信才是。
扶苏叫怀德磨了墨,提笔先问安,随后才娓娓把这些日子的事情写到信里。
记忆中他虽被淳于越等人教导着要仁爱百姓,真正有机会接触到百姓却是在去了边关之后,那时候蒙恬率三十五万大军镇守边关,既要提防外敌,又要修长城、通直道,士卒们每日不是辛苦操练就是辛苦干活,哪怕不打仗,每天也会有不少人死去,气氛和云阳县不太一样。
即使许多人埋怨朝廷时都有意避着他,不少带着怨气的话还是传到了他耳里。
这回到云阳县后,扶苏虽然也遇到过有便宜就变着法儿来占的人,但大多百姓都非常淳朴,只要给一点点好处,他们就回以百倍的爱戴,有些事他只是提了一句便有人自发地去做好了。
扶苏想到一句古话:“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这句话的意思是君王是舟船,百姓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大秦能够一统天下,离不开大秦百姓的万众一心。
老秦人自古以来都被排斥在东方各国之外,如今终于强盛起来了,身上有了厚实的甲衣,手里有了锋利的刀剑,他们自然憋着一口气要让大秦一统天下,让那些千百年来都不用正眼看他们的家伙俯首称臣。
只是一统天下以后呢?
扶苏想起嬴政后来的改变,手中的笔停顿下来。
若不是发现了天下一统以后人心并未统一,父皇也不会三次东巡,不会相信方士所说的不死之药,不会闭目塞听下令让人焚诗书。
父皇当时,心里也着急了吧?
扶苏静坐片刻,再次提笔往下写,很快将最近发生的事写到了信中,顺便把新犁的样式再画了一遍、附带上详细的试用报告一起封装好。
第二日一早,蒙毅按照约定来取信,看到扶苏递来厚厚的信囊,心中欣慰,当即马不停蹄地回了咸阳。
嬴政正在和李斯讨论韩国来使之事。
最近嬴政磨刀霍霍向韩国,韩王很有危机感,听说嬴政非常欣赏韩非的文章,这次特意派遣韩非当使者,还附带书信说要是嬴政看得上韩非大可以留用。
韩非是韩桓惠王之子,也就是如今的韩王的兄弟,出身高贵,才学过人,曾和李斯一起求学于荀卿门下,算起来两个人还算是师兄弟。
不过李斯认为嬴政不能重用韩非,因为韩非到底是韩国王室血脉,不可能真心为大秦效力,即便为大秦出谋划策,怕也是为了保全他们韩国。
在这一点上,韩国那边可是有前科的。
韩国曾经派出一个叫郑国的水利专家,游说秦国大肆兴修水利,以此损耗大秦国力。
后来事情败露,嬴政当即下了《逐客令》,要把所有非秦籍的“客卿”统统驱逐。
还是当时同为“客卿”的李斯连夜呈上《谏逐客书》才让嬴政收回成命。
虽说郑国主持的修渠工作对大秦农业发展大有益处,算起来也不算坏事,但韩国一开始打的确实不是什么好主意。
要是留用韩非,以后他们还得分辨他提的建议是不是心怀鬼胎;要是不留下韩非,放他回国,他以后不知会给他兄弟出什么主意妨碍大秦的统一大计。
李斯和韩非曾是同窗师兄弟,最清楚韩非的能耐。他给嬴政的建议很简单:要是韩非不能为大秦所用,一定不能让他活着回韩国。
两人把韩非的事商量得差不多了,便听人来报说蒙毅求见。
嬴政也没避着李斯,命人把蒙毅宣了进来,叫蒙毅坐下说话。
蒙毅把学宫诸事汇报完,才取出扶苏写的信呈给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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