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陛下不来,坤宁宫里定然还要更温馨一些。
毕竟陛下每次前来,不是为了赵贵妃责备皇后娘娘,就是冷嘲热讽一番。
元喜急得向朝云眨了眨眼。
陛下正想找个台阶下,去皇后宫里瞧瞧,朝云姑姑说的这话,可让陛下怎么接呢?
朝云瞧见大监挤眉弄眼的模样,心中的不满收敛了一些,她领会了大监的意思,可心中着实有些不大情愿。
朝云算了算时候,这会儿娘娘该知道陛下已经来了,也有了准备,于是才勉强开口道:“陛下可曾用膳?不如进坤宁宫用一些?”
崇元帝其实早就用过膳了,他瞧了眼坤宁宫灯火通明的模样,心中有些怪异之感。
若不是为了昨夜那个奇怪的梦,他定然不愿踏入这坤宁宫半步。
他皱着眉头,对着朝云说道:“朕只是路过,既然皇后还未歇下,朕便去瞧瞧,你们不必跟着了。”
朝云不放心地皱了皱眉,但转念一想,殿下和郡主还在里头,陛下应当会顾忌一些,不会再做出那么过分的事。
当年赵贵妃生二皇子时难产,贵妃不过言语中暗示了几句,装了装柔弱,陛下就认为是娘娘从中做了手脚,怒不可遏地将娘娘训斥了一番,还收了娘娘的宝册,夺了娘娘的协理后宫之权。
那时娘娘生下太子殿下不久,身子还弱着,又被平白训斥了一通,索性与皇帝撕破了脸,彼时娘娘年轻气盛,连“一刀两断”这样的话都说出了口。
太后心疼娘娘,训斥了皇帝一番,又亲自下了懿旨,敲打了贵妃,复了娘娘的职权,只是娘娘早已看淡一切,除了教导小殿下,管理后宫,任是太后如何催促,她都闭门不见皇帝。
天子后宫三千,心里又只藏了赵贵妃这样一个青梅竹马,哪里会在意一个不待见自己的皇后。
直到后来,太后的寿宴上,两人才算在面子上和气了一回。
不过好日子并不长久,很快陛下又因为赵贵妃同娘娘发生了争执,那之后,娘娘的双目便不大好了,太医也没看出个究竟来,她问了娘娘许多次,娘娘都闭口不谈。
朝云叹了口气,便进了坤宁宫,元喜跟在后头,只觉得今晚太过邪门。
两人都守在殿外,一时大眼瞪小眼,终究是元喜先忍不住开了口,“朝云姑姑,不知皇后娘娘近来可好?”
朝云瞧着敞开的殿门,出声道:“娘娘过得如何,不需要总管大人关心。”
当年娘娘眼疾严重,她去求见陛下的时候,这位总管大人的面目她还没忘。
元喜尴尬地立在一旁,鼻眼观心,倒是再也不出声了。
正殿里,谢娉婷正陪沈皇后说着话。
周扶宁安稳地坐在谢娉婷身边,她偏着头,瞧见皇兄一直盯着娉婷姐姐,忍不住握紧了姐姐的手。
周怀禛瞧见周扶宁的小动作,冷嗤了一声,并不理会,他的目光一转,瞧见珠帘后站着的人影,不由愣住了。
不过片刻,周怀禛回过神来,只觉得嘲讽,当年父皇不是说了再也不入坤宁宫吗?怎么今日,他又来了?
崇元帝并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了,他正愣神地看着大殿内的场景。
他的皇后,同几个孩子相处地这样好,此刻他若出声,倒显得打搅到她们了。
一旁的宫娥正欲通报,却被帝王警告的眼神吓到了,不由顿在原地,不敢动弹。
崇元帝转了转手中的珠串,心中莫名烦躁,他一向知道,皇后与贵妃不同,贵妃喜欢艳色的衣衫,言语中透露出娇憨,而皇后,从来只着淡色,端庄大气。
譬如此刻,皇后虽风髻雾鬓,朱唇榴齿,同贵妃一样都是美人,可言谈间却温声细语,全不见一丝娇纵。
他此时若为了一个荒唐的梦去询问皇后,倒显得自己幼稚。
崇元帝在外徘徊了两步,他恍惚了一瞬,忽然又想起了昨夜的梦。
他又梦见了身为太子时的自己。
他是太宗第九子,尽管走了狗屎运入主东宫,可兄弟间到底是不服气的。
有一年秋狩,他被兄弟设计中了箭,他在丛林深处,箭上有毒,他动弹不得,倘若没有人施救,他这条命就算没了。
就当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有一位姑娘出现了。
朦胧间,那位姑娘蒙着面纱替他敷药,替他拔箭,温声细语地问他:“您没事了吧?”
再醒来,便是在营帐里,旁人告诉他,幸亏赵御史家的女儿赵云清随兄长狩猎,途中遇见了他,否则他性命难保。
这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他一向是个薄情的人,也从不愿回忆那些过去,可就在昨夜,他忽然做了个梦,在这场梦里,他清晰地瞧清了那个女子的脸,那分明是皇后的模样。
他三番四次做这个梦,简直不胜其烦,他从来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与其自己烦恼,倒不如上坤宁宫来,亲口问一问皇后。
只是他来了这么久,又站在这好一会儿,这大殿之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到来。
崇元帝咳了一声。
一屋子的人瞬间静止了。
周怀禛的面庞不自觉地冷了冷,他站起身来,行礼道道:“儿子见过父皇。”
只是那声音里,没有半丝温情,仿若说这样一句话,只是为了缓解眼前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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