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会?”许暮洲侧过头,目光灼灼地问。
“因为没必要了。”严岑说。
“所以你们……”许暮洲顿了顿,措辞谨慎地问:“为什么不问问秦薇自己想不想留下来呢?”
严岑手一顿,侧头避开他的目光,将毛巾顺手搁在了床头柜上。
许暮洲不是第一次被他这样用默不作声的态度敷衍了,涉及永无乡和严岑的私事,许暮洲一般不会硬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以往许暮洲都会“懂事体贴”地不再追问,顺势换个话题,四两拨千斤地也就过去了。
但今天他不想再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去了,毕竟同事和爱人之间的相处方式是完全不同的。
许暮洲当然可以不在意“同事”的私事,毕竟这种关系的联系太过稀薄,只要工作结束就可以一拍两散,无论是得到或者失去都不会对人造成困扰,连半点多余的友善都不必付出。
但是爱人不行。
“爱”这种东西宝贵而单纯,严岑拿走了他为数不多的真心和全心全意的信任,就一定得承担拿走这些东西的责任。
“男朋友”的身份和严岑有意无意的纵容给了许暮洲底气,他伸手拽着严岑的领子,不由分说地将人扳正过来。
“我不清楚永无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所以我不会作出评价,也不会试图转变你们的看法。”许暮洲认真地说:“但是我问你,我现在看到的永无乡,这种工作模式,或者员工待遇都是真的吗……我的意思是,有没有我不知道的,你们被奴役或者被压榨折磨之类的事情?”
“想什么呢。”严岑被他逗笑了,用食指指节蹭了蹭他的脸:“在你的想象里,我们是杨白劳吗?”
“那为什么——”
“因为这里没有时间,就意味着这种生活永无尽头。”严岑说:“普通人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虽说是甜苦交杂,但总归是有滋味,不像永无乡……暮洲,归根结底是不一样的。”
严岑没骗他,但也没完全说实话,许暮洲看得出来,他依旧隐瞒了什么——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什么。
“如果秦薇愿意呢。”许暮洲又问:“在秦薇心里,如果宋妍能大于这一切,那对她来说,留下来就不算是一种折磨……为什么不给她选择的机会?”
严岑又没有说话。
在宋妍送走秦薇之后,动荡的永无乡已经逐渐稳定下来。外面的雨声变小,一缕细微的阳光尖锐地刺破云层,洒在海面上。
可是屋内的气氛比外面层层叠叠的乌云还要沉闷,屋内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许暮洲真正问的不是宋妍和秦薇,而是“严岑”和“许暮洲。”
——是他们俩。
他们面前就像糊着一张脆弱的窗户纸,纤薄透明,都不用捅开就能看见对面是什么情景。
但窗户纸在捅破之前,再怎么不济也是一张纸。就像遮羞布实际意义上并不一定能遮“羞”,只是表达了一种“遮羞”的意愿而已。
许暮洲在试探,在逼问,想让严岑自己撕下这张纸走到他面前来,是也好非也好,哪怕是独断专行的决定也好,他都想听严岑亲口说。
可是严岑依旧没有回答。
许暮洲知道,这是宋妍的决定,他用宋妍做的事来质问严岑本来就很无理取闹。但是这话他只能跟严岑说,也只能对着他倾泻心中的不满和不安。
严岑对许暮洲的特殊对待无疑给了他底气,就像哪怕是在争吵边缘,许暮洲依然本能地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且只有严岑能毫无保留地接受他的无理取闹。
“你不想说,那我换个问题。”许暮洲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压下脾气,试图心平气和地说:“永无乡到底是什么地方?”
严岑张了张口,还不等说话,就被许暮洲打断了。
“我不要听你们的主观类比。”许暮洲说:“我要听客观真相。”
于是严岑想好的说辞没了用武之地,他徒劳地张了张口,最后没有说话。
许暮洲觉得很愤怒,却又很悲哀,因为到了这个时候,他心底居然还是潜意识偏向严岑。他一边觉得比起独断专行的宋妍来说,严岑已经很温和了,一边在心里替他开脱。
——他也有苦衷,许暮洲想。
许暮洲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他之前完全是被某种雏鸟情结迷了眼,以至于看严岑总糊着一层莫名其妙的滤镜。
直到这时许暮洲才终于发现,严岑跟宋妍一样,他们这种人好像天生身上背着一种莫名的奇怪包袱,说得好听叫波澜不惊,说得难听点,就叫死猪不怕开水烫。
现在严岑脸上原本游刃有余的面具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柔软的内核。说来讽刺,那些紧张,不安和隐瞒,反而第一次让许暮洲感觉到了真实,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严岑也是个普通人。
“你不想说,那就不说吧。”许暮洲到底不忍心将他逼得太紧,于是暂退一步,他叹了口气,心累地说:“我只问你一件事。”
严岑不着痕迹地挺直了背。
“如果之后你和我也走到这一步……”许暮洲说:“你会替我做决定吗。”
严岑舔了舔唇,在敷衍过去和实话实说之间选择了后者。他说:“会。”
“如果我告诉你,我愿意呆在这里,愿意给永无乡打一辈子工,你会同意我留下来吗?”许暮洲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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