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暮洲刚刚提到约瑟夫并不是偶然,事实上,他有一种预感——约瑟夫并没有得以离开这座城堡。
按托娅所说,想要离开这座城堡只有一个渠道——就是等到来送物资的船将这城堡中的人一并带走。
从理论上来看,这种离开方式非常合理,而且没有任何危险。约瑟夫可以悠闲自在地住在城堡中等着物资人员过来,然后等着登上对方的船回到另一边的岸上就可以了。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地下室还留有他的货物和衣服。
退一万步说,如果来的船狭小,空间不够宽敞,无法承载多余的船员货物,那么为什么约瑟夫连日记都没有带走。
那本日记已经几乎写满了整本,而且看得出来,他是个很宝贝这个日记本的人,哪怕是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也依旧在坚持记录——那么为什么这本日记会在他离开后出现在地下室里。
不知道是不是受那串钥匙和蓝胡子先入为主印象的影响,许暮洲冥冥之中总觉得,约瑟夫可能压根没有离开……或者说得更明确一些,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何况刚刚在他询问托娅约瑟夫这个人时,托娅的用词并不是他得救,也不是他离开,而是“不会再感到痛苦”,许暮洲很难说这究竟是语言环境和文化所造成的差异还是什么,反正这句话停在他耳朵里,几乎跟“上了天堂”可以划等号。
许暮洲想到这,不由得又看了托娅一眼。
漂亮的少年握着他的手,期待的看着他,想从他这里获取到一点回应。他的态度柔和且包容,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自卑感,托娅消瘦的身躯微微佝偻着,下意识将自己放在了比许暮洲更低一点的地位上。
看起来接近完美的善良会让人感受到一股不真实的毛骨悚然——许暮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于敏感阴暗,总之他看着托娅,总觉得对方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
于是许暮洲没有说话。
托娅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有反应,还以为许暮洲依旧沉浸在后怕和担忧中,他咬了咬唇,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没关系。”托娅忽然说:“我来让你看你的未来。”
许暮洲还没来得及消化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觉得托娅的忽然用力,拉着他的两只手向前一探。
托娅的力气不知为何变得奇大无比,许暮洲猝不及防间被扯了个正着,双手被托娅按在了怀里那只黯淡的水晶球上。
许暮洲心里一惊,他一向对这种玄学类的东西敬谢不敏,躲还来不及,哪有往上凑的道理。
他下意识想抽回手,却已经晚了。
那只原本蒙尘的水晶球忽然像是被一只手拂去了沉灰,在阴暗的小房间里散发出温润的莹白色光芒。
第207章 沉梦(九)
许暮洲拒绝的话压根没有说出口的机会,那只水晶球就像是碰瓷一样黏上了他,那股温润的莹光骤然大胜,许暮洲只觉得眼前一白,在刹那间就失去了意识。
他仿佛短暂地昏迷了两三秒钟,再睁开眼时,却置身在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之中。
这绝不是那个逼仄阴暗的城堡,许暮洲皱了皱眉,伸出手试探性地在雾气中划了一下,只摸到了一手湿漉漉的水雾。
——这是什么地方,许暮洲费解地想。
许暮洲甚至有那一瞬间在琢磨,这是不是水晶球里面的世界,莫不是一语成谶,真被关进来了。
他不清楚托娅会不会看出他的底细,于是也不敢贸然行动,只能暂且站在原地,向四周看了看。
这附近除了雾气之外再无其他的东西,那些水雾像是有实体,沉沉地坠在空气中,许暮洲只站了几分钟,就觉得呼吸负担开始变大,衣服也湿了一层。
片刻后,许暮洲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一件事——这里好像不止他一个人。
但这样说似乎也不准确,因为许暮洲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影,他只是听到了一些声音。
那些声音很混乱,像是嘈杂的人声混杂在一起,但又非常微弱,像是来自于遥远的天际,许暮洲拧着眉听了半天,一句也没有听清。
但那些声音的存在感又实在太强了,仿佛无孔不入,从各个角度钻进许暮洲的耳朵里,声音拉高又变低,却都听不清内容。直到最后,许暮洲只觉得耳鸣眼花,像是被一群苍蝇围在中间疯狂嗡嗡。
他被这声音吵得心烦意乱,越烦躁就越听不清内容,只听见里面似乎有个唯唯诺诺的男人声音格外清楚。
“我真的不……哎……我也很想要……不能……你要是不……我也……”
那声音断断续续的,说一句话要倒三口气,许暮洲忍着头疼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
许暮洲还记得,之前在城堡中,托娅说的是水晶球能看到人的未来——合着我的未来就是这副鬼样子?在一片雾气里听苍蝇叫唤?许暮洲一头雾水地想。
他被那股萦绕不绝的噪音吵得头疼,于是干脆晃了晃脑袋,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听清”上,而是迟疑地迈开步子,转身随意挑了个方向往浓雾中走去。
这片雾气似乎在不断被稀释,能见度逐渐变大,许暮洲越走越觉得这地方似乎有些熟悉,好像曾经走过一遍似的。
而直到许暮洲遥遥看到一片海,他才终于确定一件事——这是去往永无乡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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