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璟下意识地在身上摸了摸,这才想起自己起的实在太匆忙,除了这把长剑已是身无长物,更别提还带着什么伤药。比起他,崔嵬却冷静的多,他朝着那人点了点头:“先去包扎吧,其他的事之后再议。”
严璟看着那人慢慢走远,这才回过头看了崔嵬一眼,崔嵬对上他的视线,一双眼里带着分明的困惑:“殿下是有事吩咐吗?”
严璟目光从崔嵬身上上上下下地扫了一遍,只是这人身上这件衣服实在是沾染了太多的血污,严璟根本无法分辨他究竟有没有受伤。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要从何问起,崔嵬已经不再瞧他,而是抬腿走向严璟身后那具北凉人的尸首,用一直拎在手中的剑将尸身翻了过来,蹲下身在这人身上翻找了一番,最后只找出一块浸了血的牌子,他盯着那牌子看了一会,随手丢在地上,才回手将剑收回鞘中,低低叹了口气。
严璟在他几步之外,听见叹息声忍不住问道:“怎么?”
崔嵬微垂眼眸:“不过是北凉一个偏远部族的人,也敢如此大胆地犯我国境,侵扰我百姓。北凉人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第二十六章
严璟的目光忍不住落在地上的那块牌子上, 其实他有点想将那牌子拾起看看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让崔嵬能够如此迅速地认出这尸首的来源。但这种事平日里他是不会做的,哪怕今日经历的震撼实在有点多, 让他已经有些反常,但当着崔嵬的面,这种事他还是不太做的出来。
思索再三, 严璟终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手,将目光收了回来, 四处瞧了瞧之后,又重新转回到崔嵬身上。他在等崔嵬接下来的反应,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他虽是个废物,却是个既有脾气又有主意的废物, 做事情从来不会看别人的脸色,更不会等别人的意见。
可是眼下却不一样, 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子里, 在战火过后满地尸首面前,这是严璟从来没面对过的场面,让他觉得陌生且不知所措, 眼前这个半大却目光坚定的少年在这种时候变得莫名可靠起来,以至于连严璟这种与之有过龃龉的人, 在此情此景下都忍不住想像他的手下一样,上前抱拳拱手, 然后真心实意地问上一句:将军, 接下来应当如何。
当然, 尽管这种冲动十分强烈,严璟也还是问不出口。所以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崔嵬,等着他下一步的动向。
崔嵬对于他的目光却没有什么察觉,他的注意力全在身后那间已经烧了大半的屋子上。方才一直被北凉人所拖,没有空闲,直到现在崔嵬手下的人在草草包扎了自己的伤口之后才终于分出精力上前扑火,火势渐渐小了,但终归是来不及了,这间屋子已然是救不回来了,就像这屋子的主人一样,崔嵬他们已经将所有的北凉人除掉,也无法挽救回他们的性命。
崔嵬盯着那火光看了会,握紧了手里的剑鞘,大步朝着那屋子的前院走去。他没有说话,严璟却仿佛知道他要做些什么,脑海中立刻浮现了方才见过的画面,脸色微微凝滞,却也没有犹豫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二人走到院子里的时候,火光已经渐渐止了,但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慢慢地亮了起来,所以他们可以清楚地看清这个小院的每一个角落。
若论起来,这一家其实比村长家还要简陋,不管是院子还是屋舍都要更小一些。但并没有妨碍这里的主人也曾很努力很认真地生活着。屋舍不大,想必曾经也极近整洁温馨,院子狭窄却也种了小菜,养着家禽家畜。或许清苦,但一家人一起时也一定和和美美。年轻人劳作,老年人含饴弄孙,偶尔会吵架拌嘴,但很快又会和好。
但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夜之间荡然无存,只剩下一间房屋的空架子,还有,满地尸首。
崔嵬走到那些尸首前,面上的神色变得愈发的凝重,他目光在看见那孩童身上的外袍时带着讶异,扭过头朝着严璟看了一眼,看见他身上的中衣,登时明白缘由,便朝着严璟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朝着那几具尸首深深施了三礼。
严璟迟疑了一瞬,也跟着他的动作,躬下身深深行礼。
他心底涌起从未有过的感受,自责、无力、愤恨还有各种各样他无法形容的情绪,最后全部化为了一声叹息。
崔嵬的手下及其能干,虽然各自都有损伤,但手脚还十分的利落,片刻便将那火完全扑灭,方才那位似乎是首领的又来到崔嵬面前,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垂眸低声道:“是属下等无能,若是能再早点发现,一切也不至于如此。”
崔嵬轻轻摇头,他微微垂下眼帘,似乎是在掩盖自己的情绪:“待会把村长他们接回来之后,与他们商议一下,按照村里的习俗,将这家人好好下葬吧。”
“是,属下明白。”那侍从稍一犹豫,又问道,“那将军,村外的那些北凉人的尸首如何处置?”
“拖到深山里,焚尸灭迹。”崔嵬淡淡道,“处理干净,不要留下一点痕迹,以免惊扰村里人。”
“是。”
崔嵬军中办事素来令行禁止,久跟在他身边的人也早已习惯,因此话不用再多说,便按照吩咐去做了,只留下严璟与崔嵬两个人站在院中。
到了此刻,崔嵬面上的煞气才完全的消散,表情也稍微恢复地温和了一些,他抬眼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严璟,忍不住抓了抓头发,而后才呼了一口气:“是我疏忽了,殿下,我们去接村里人回来吧,也顺便,”他朝着地上看了一眼,“找一件外袍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