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不知道, 这样的寒冬还要持续多久,好像随时都会结束,又好像永无尽头。
对比起室外的严寒与萧瑟,永宁殿里要温暖许多。
严璟歪在偏殿的软榻上, 面前燃着炭盆,怀里还抱着一个袖炉。因为刚刚醒来, 还没有梳洗, 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更衬得他肤色白皙,面若凝霜。严璟手里拿着一本兵书,目光落在上面, 却许久都没翻上一页,就好像穿透那兵书, 看向什么未知的地方。
魏淑妃在屏风前顿住脚步,一双眼落在严璟身上,眼底满是担忧。
那一日二皇子严琮率叛军攻城, 虽然最终被宿卫军击退,但闹出的阵势却不小, 哪怕是待在这永宁殿里, 也有所耳闻, 尤其是当听说严璟居然亲上城墙,领兵退敌之时,心中更是又惊又怕。
二十年来,她一直希望严璟能够独当一面,能够有所作为,却没想到居然是在这种时候。
她担惊受怕地等了不知多久,才终于将浑身上下满是血污的人等了回来,虽然看起来可怖,但好歹平安,魏淑妃勉强安下心来。
接下来这几日,严璟一直待在永宁殿中,闭门不出,每日读书写字,再就是像现在这样,靠在软榻上长久的发呆。看起来倒没什么反常,但魏淑妃却敏感的觉得,有些东西似乎不太一样了。就好像在那日那短短的几个时辰里,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让严璟失去了生命之中最紧要的东西,再也凝不起心神。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
严璟被这一声叹息惊扰,抬起头来朝着屏风前看了一眼,坐直了身体,合上了手里的书册:“母妃。”
“璟儿,”魏淑妃缓缓走近,示意身后的侍女将一个汤盅端了过来,“天气严寒,你这几日又有些精神不振,我让小厨房煮了点羊肉汤,你喝上一些,补补元气。”
严璟的眼睫轻颤,他朝着那汤盅看了一眼,轻声重复:“羊肉汤?”
他的语气让魏淑妃一愣,下意识回道:“是啊,羊肉汤,这天寒地冻的,喝一点也好暖暖身子。”她说着,自己动手,从那汤盅里盛出一碗,递到严璟手旁,放缓了语气,柔声劝慰道,“在火上煮了很久,要尝尝吗?”
羊肉的鲜香味道在殿内弥漫开来,不久之前的一些片段涌上心头,严璟微微抿唇,良久,轻点头,将那汤碗接过:“多谢母妃。”
魏淑妃悬着的心落下些许。她挨着严璟坐下,有些心疼地打量他的脸,严璟本就清瘦,这几日下来,整个人更是清减了一大圈,面色苍白,看起来憔悴又疲惫。魏淑妃看着他披散着有些凌乱的长发,从侍女手里接过梳子,动作轻缓地替严璟梳理,严璟兀自小口的喝着汤,殿内的气氛竟是难得的温馨。
不知为何,魏淑妃的记忆穿回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一日是永初帝的封后大典,皇城内外一片喜气洋洋,这永寿宫里却只有她一人吊形吊影,对月自怜。严璟那时还是个小孩子,沐浴过后赤着脚跑到她寝殿,一言不发,手里握着一把梳子。于是她便将所有的事情都丢在了脑后,坐在软榻旁像此刻这样为严璟梳理头发。
那时候的严璟也不怎么爱与她说话,他们母子相对沉默,直到最后严璟从她手里拿回梳子的时候,低声道:“母妃,您还有我。”
魏淑妃微微垂眸,目光凝结在手中的象牙梳上,低低开口:“璟儿。”
“嗯?”严璟往唇边送了一小口汤,“母妃有事要说?”
魏淑妃微抿唇:“你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几乎是立刻,严璟便否认道,“什么事都没有,只不过天气冷了,愈发倦怠了。”
魏淑妃的动作微顿,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我近日一直在想,是我错了,若不是我太贪心,轻信郑家,急于写信给你,你也不会被卷到这都城的纷乱之中。”
严璟有些意外他母妃会说出这样的话,面上有短暂的失神,而后微微勾唇笑了一下:“母妃,纵使我再不愿,有些纷乱也是躲不掉的。既然生在这天家,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
“璟儿……”魏淑妃轻轻叹息,然而还没等她想好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便被仓促的脚步声打断,严璟放下手里的汤碗,抬眸看向门口,“何事如此匆忙?”
“瑞王殿下!陛下他醒过来了!皇后娘娘命小人前来请您与淑妃娘娘过去。”内侍的声音传来,让殿内的二人神色皆是一凛。
严承已经昏迷了多日,御医全都束手无策,却偏偏在这种时候苏醒过来,实在不是什么太好的征兆。
严璟收敛了神色,轻轻点头:“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
永寿宫一改前些时日的冷清,前些时日奉召入皇城之后再不得离开的文武百官尽悉汇聚于外殿,严璟从他们之中缓缓走过,将每个人的面色都收入眼底,有的焦虑不安,有的严肃凝重。
皇城的局势愈发不好,严琮那日退兵之后,又重整旗鼓对皇城又侵扰了几次,虽然有宿卫军在,暂未让他们近前一步,但所有人都清楚,若是没有援军,这宿卫军也未必能坚持很久,即便是耗,也能将这皇城之内的人耗死。
更别提这些文武百官大多的家眷都在都城之中,虽然严琮与郑家暂且未以此相威胁,但又怎能不让人担心。
严璟几乎可以料到,若没有宿卫军作为威胁,这其中的许多人,说不定早就打开城门,向严琮称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