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兰危在旦夕,毫不知情,抱着小喵推开房门,嚷道:“我们得管管它的食量了!三个月大的小奶猫有这么重的吗?这养的是猪吧?”
小喵不满地喵了一声,踹他一脚,翻身下地。泽兰马上把门关上,他今晚玩疯了,现在还很兴奋,戏特别多,神经兮兮地用背压着门,朝萧敛风招了招手,“快快,趁主子不注意,我开条门缝给你回房。”
“这就赶我走了吗?还未一道赏月。”
“没有月饼,一切免谈。”
“你方才已一口气吃了四个。”
“什么?四个!”
正想笑他还骂小喵吃得多,却见他恨恨摇首,扼腕叹息,“四这个数字太不吉利了!再给我两个,凑个六六大顺。”而后话锋一转,跳脱得让人跟不上,“说来六十六招六川剑法,是不是该改名叫六六六剑法?哈!那个萧敛风岂不是个六六六剑客?真傻叉。”
萧敛风感觉他在骂他,但他没有证据。
他深信上辈子两人的结合一定有过误会,泽兰这辈子才会不停地捅他刀子。他对这个唯一的弱点深恶痛绝,一路上不停说他坏话,反复叮嘱萧敛风要小心萧敛风。他本就不知如何向他解释真相,现在又多了这一层匪夷所思的关系,只怕坦白他的真实身份,他会……他会如何?既担心,又想看。
他有很多面泽兰想看,开心的、呆傻的、动情的……却绝没有哭泣的。
萧敛风说清水赏月也有风趣,给泽兰倒了一杯水。他正巧口渴,说声多谢便一饮而尽。酒味自腹里往上冲,他立时蹙眉,手指一松,瓷杯落地。萧敛风眼疾手快,接住倒扣桌上。再抬眸,顿时乱了阵脚。
泽兰眼眶发红,用力眨眼,竟怔怔落下两行泪来。
修六川剑法,走火入魔,他不怕;直面穷凶极恶的汪名灯,与他同归于尽,他不怕。他出身高贵,天资聪颖,习文或是习武,都无拘无碍无惧。如今他才知道,他并非没有弱点。他怕泽兰哭,怕极了,心都颤着。
泽兰后知后觉,用手背抹着眼,哽咽着问:“你是不是骗我喝了酒?”
“我的错,兰兰——”
“不许叫我兰兰!”
泽兰这个名字,是他爷爷临走前取的。老人家给大户管了几十年的花园,孙子孙女的名字都带着花。泽兰出世时他已有严重认知障碍,神智清醒的时候极少,他被抱去见他的时候勉强算一次。他摸着他的小脸,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叫兰,泽、兰……”
虽然常被取笑,到底是家人的心意,而泽兰最在乎他的家人。
他爸妈是真爱,大学认识,如漆似胶,还进了同一间初中当老师,一个语文,一个英文。儿子泽兰天生的文科脑,感性、多情,读着红楼梦,看着茶花女,问情为何物,被老爸一拍脑袋,不准早恋,滚去算数。
“看看你的肚腩,不准多吃,滚去运动!”
“你妈还没嫌弃,你这小崽子敢指点我?”
然后泽妈妈抱着包裹推开门,风铃摇晃铛铛,“新买的钢笔和本子全到了!兰兰,快过来帮妈妈开箱。”
泽兰的性格,有他爸爸的古灵精怪,有他妈妈的天真烂漫,而他天性善良乐观,叛逆期也没怎么闹,甚少让爸妈操心。除却太爱美色,见一张脸爱一张脸,二十好几,终身大事毫无着落。
泽爸说一物降一物,迟早有人来收了他这妖孽。泽兰抱着泽小喵钻进车后座,“哟,我好怕。”
那晚他们要去郊外看星。据某天文公众号所称,是夜有英仙座流星雨,每小时天顶数量过百。泽妈对着漆黑一片的手机屏幕扁嘴,问兰兰为什么她拍不到。泽兰按着单反,心想得买个大光圈镜头,嘴上安慰:“我照到了,回去传你发朋友圈。”
他无论如何想不到,他们回不去。
被另一辆车迎面撞上的时候,他正在后座边撸猫边和爸妈聊天。一切来得突然,他只觉眼前灯光如昼,妈妈在尖叫,他想问怎么了,可他已被重重抛起,不知要落在哪儿。头撞上什么,好疼。有血,是谁的血?腿被重物压着。小喵要剪爪子了,这都陷进他腹里。他想爬起来,可他连眼睛都睁不开。耳鸣,他听见嘈杂,他什么都听不见。
只有鼻子还能感知外界,他艰难地仰头探知,闻到空气里渐重的酒味。他好像听到有人骂娘。这酒好难闻,他咳嗽两声,尝到满嘴血腥。
他被亲戚朋友在医院围着醒来,已是好几天后的事。新闻报道篇幅反常地少,内容轻描淡写只说两车失灵相撞,泽兰把每个字都拆开看一遍,无一与醉驾有关。他翻墙到外网,某高官独子醉酒驾车改道撞向出游一家,夫妇当场死亡,儿子仍处昏迷。
他收到电话说赔钱私了,但他坚持要告。简略的取证,粗糙的法庭辩论,程序判决走得从速从轻,他坐于明晃晃的白炽灯之中,听着是非黑白被扭曲,憎怒、愤恨,正义既然缺席,他便替天行道。愿来生清明盛世,睁眼看见星月交辉,他成了伽泽祈兰。
做该做的。他本想即便成了反派,死于萧敛风剑下,也算亲眼目睹邪不胜正,不枉他再活一场。只是反派难为,姑且勿论杀人放火,单要他逆人心意,迫人去做厌恶之事,已是说不出口、动不了手。这个阿风,怎么就这么坏。
“我说过我不喜欢酒!你才是反派!大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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