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地方,怎么看也养不出如此灵秀的人物。
闻音似乎从他的沉默里猜测到了什么,笑道:“我听说大人常年游历在其他境域,想必已经许久没有回来,不知沧海桑田已变,眠春也今非昔比了。”
暮残声一想也对,并未深究,现在琴声止歇,先前苏虞和婢女的话又回到脑子里,使得他见到闻音便有些不自在。
他倒了杯水牛嚼牡丹地灌了,没话找话道:“我……你……啧,你既然是人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闻音干脆利落地答道:“奉狐王之命,好生伺候您。”
“噗——”暮残声的第二口茶直接喷了地,呛得他死去活来。
白衣妖狐觉得自己哪怕是被净思打成半身残废也没如此狼狈过,磕磕绊绊地道:“别、别开玩笑,我……你……”
他搜肠刮肚的话终究没能说出来,闻音站在他面前,温凉的双手捧起了他的脸。
大抵是人族太弱小,行动也无敌意,闻音的举止没有惊动暮残声本能的防备,他被迫抬起头,看向蓝袍青年低垂下来的脸庞。
他愣了片刻,然后匆忙别过头,闻音的唇印在他额角,手却抚上他不知何时变回原形的耳朵,轻笑道:“烫了,大人的脸皮还真是有些薄呢。”
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酥麻之意从尾椎骨直往上窜,暮残声一把推开他,捂着耳朵往后窜了两步,觉得对方再说几句话,自己可能骨头都要软了。
他心头微紧,抑住躁动用妖力压了过去,见青年身体一僵,额头也见了冷汗,的确是没有修为的凡人。
见鬼,之前怎么没发现自己对色相如此缺乏抵抗力,难道真是年纪正好春天也到了?
他默念了两句静心咒,艰难地道:“你……别这样,会让我感觉是自己在伺候你……”
话没说完,暮残声就恨不得掴自己一巴掌,真是昏头了。
他撤回了妖力,闻音顿觉轻松,识趣地不再靠近他,只是轻叹一声:“大人说哪里话,您想要我做什么,我哪有不听的资格?”
暮残声神色复杂地问道:“你是自愿来这里的吗?”
西绝妖族虽与人族共处,到底凌驾于人族权力之上,发生霸凌抢占之事并不少见,归根结底不过利益交换与弱肉强食。
暮残声想着如果真是这样,他明天就把对方送走,这样一个灵秀人物不该折辱在此。
孰料闻音摇了摇头:“不,我是自愿的。”
暮残声冷冷道:“人妖殊途,你知道这么做的下场是什么吗?”
闻音淡淡道:“沦为玩物,或变成炉鼎,逃不过化为皮骨的结局。”
“那你为什么要来?”
闻音反问:“大人可有过不惜代价也要做成的事情?”
暮残声一怔,想起冉娘,目光放柔下来:“有的。”
“这也是我的原因。”闻音低下头,“我对妖族有所求,自己便是这代价,故而大人不必有任何顾虑,一切是我心甘情愿。”
暮残声眯起眼,他本就不相信苏虞会在这时候特意送个空有皮相的玩物过来,此时更提起了心。
“答应帮你的是妖族,还是狐王?”
“都不是。”闻音松开领口,“狐王把我送给大人,若大人肯接受我,便是应下我所求。”
他的脖颈上有一枚指甲大小的白色符文,这是五境常见的一类契约,发愿者将自己作为契约筹码,谁应下他的愿求,他就是那人永不背叛的奴仆,至死方休。
“直觉告诉我,你的所求是个麻烦,否则狐王不会把这件事踢给我,而我也没兴趣自找麻烦。”暮残声环起胳膊,“你想必也能猜到这点,所以刚才隐瞒此事,故意与我亲近,想骗我先拿了‘筹码’自然就不得不应愿,对吗?”
闻音有些尴尬地道:“我……第一次骗人,有急切露馅之处,请您包涵一下。”
暮残声被他气笑了:“好在你没敢接着骗我,毕竟这契约并不牢靠,我只要杀了你或者故意熬到你死去,自然就不受桎梏。”
闻音脸色微白。
他比暮残声高些,长得也成熟不少,只是身量清瘦面有病容,此时跪在地上低头无言,怎么看都让人心生不忍。暮残声不想管他,却莫名有些烦躁,在屋子里踱了三四圈,终究还是在他面前蹲下来,一手抬起了他下巴。
“你先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等我听完了,再决定要不要帮你。”暮残声盯着他的脸,“先说好,如果骗我,就吃了你。”
獠牙在唇间若隐若现,若是闻音目能视物,就能看到妖物一双红眸中的冷意绝非作伪。
他默了片刻,双手解开腰封,灵活地抽出绑绳,衣料委地,身无寸缕。
“我的娘——”
暮残声吓了一大跳,他让对方坦白直言,没让对方“坦诚相待”,这一下好险没把他惊得夺窗而逃。
阻挡他脚步的是闻音下一步动作——青年抽出了原本悬在腰间的小刀,反手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这一下快且狠,暮残声瞳孔骤缩,却见闻音没有倒地而亡,喉间伤口也没有血流出来。
被切开的皮肉在瞬息间合拢了,以暮残声的眼力能看到有什么微小的东西在皮下蠕动,阻挡血流的同时修复了伤口。
“这……”
“我们眠春山的人,从百年前开始便是长生不老之身。”闻音站起身,手指轻触自己刚才被割破的喉咙,那里已经连条痕迹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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