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残声瞳孔一缩,长戟已经穿透辛陆氏胸膛,将她整个钉在了那棵老槐树上,而她用双手死死抓住戟杆,浑然不顾手臂已经被附着其上的雷火之气烧灼得焦糊一片。
魔胎借着这个机会,已经从暮残声手下脱身开来,两只细瘦的胳膊往屋檐上一撑,眨眼间就翻出了这个院落。
“你——”
戟杆被抓得死紧,暮残声眉头微皱,辛陆氏嘴里含着玉符,喉骨又被勒断,只能发出艰难的气音:“跑……”
她想让他跑,可是手臂却死死抓着戟杆不放。
暮残声愣了一下,却见辛陆氏艰难地抬起头,那双混沌无光的眼睛已经变得如活人一样清明,脸上的神情虽然有些僵硬,但已消去了戾气,变得惊恐无比,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怖至极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回头,数道细长的黑影已然袭来,暮残声飞身闪避,却来不及带上辛陆氏,那可怜女人化成的走尸顷刻便被黑影撕裂,变得支离破碎。
暮残声这才看清楚,这些黑影竟然是头发。
它们从那方小池塘里爆射而出,仿佛纠缠在一起的黑色水蛇,黏滑柔韧,分别袭向暮残声,眨眼间封死他所有退路,顺着他的四肢缠绕攀爬,转瞬已将他牢牢绑缚,高高吊在半空!
如此顺滑墨黑的头发若长在一个女儿家头上,不知要被多少人艳羡,可它们现在如有生命般捆着猎物,不惧水火刀枪,以暮残声的力气竟然不能挣脱!
一缕黑发缠绕上脖颈,然后猛地缩紧发力,绞杀之力丝毫不逊色蟒妖,暮残声在这一刻终于明白辛陆氏刚刚的神情为何恐惧如斯——恐怕她正是这样死的。
暮残声变成了小狐狸,发网陡然一空,他立刻窜了出去,然后张口吐出一团泛着幽蓝的火焰,那火落在池塘里分毫不熄,然而像是碰到了烈酒柴油一样,“蹭”地一下火势大涨,熊熊火舌冒了老高,几乎烧红了这片宅院顶上穹空。
这样大的动静,暮残声本以为会惊动周遭,可没想到四面连一道人声犬吠也无,好像全城都已经睡过去了,或者……这座城在此时已经死了。
他变成人形回到槐树下,借着熊熊燃烧的火光,终于看到一只断臂上缠绕的几根发丝,刚才就是这玩意儿操控着辛陆氏扑过来为魔胎争取了逃脱机会。
到了现在,纵使暮残声还有满腹疑云,也至少能确定魔胎出现和辛陆氏之死都是有人背后操控,至于对方为什么放过阿灵……
他转身看着那被火焰生生烤干的小池塘,里面的水已经蒸发殆尽,只留下枯草般虬结的大堆乱发和池底密密麻麻的人头骨,看得他不寒而栗,偏偏这样可怖的地方竟然没有丝毫腥臭异味,反而有种淡淡的槐花香,虽不浓烈,却沁人心脾。
谁能想到在这样一座看似平凡的宅院地下竟然埋藏着这么多尸骨呢?暮残声拿起一个仔细端详,哪怕它们都经过了施术者的细心处理,但眼眶里面还是有了裂痕,可见已经很多年了,八成连住在这里的辛陆氏也不知道这些头骨都从何而来,更何况现在已经彻底死无对证了。
怨骨结发阵,炼魂走尸术。
这两者都是邪道惯用的法术,说明藏在幕后的就算不是魔族也是魔修,实力可见一斑,那么北斗如今下落不明、阿灵逃出昙谷的原因就只有一个——对方希望她能带回更多的修士,并留下足够让人明知山有虎还得偏向虎山行的饵。
暮残声叹了口气,脱下外袍将辛陆氏的尸骨一一包起,让她不至于曝尸在此,准备在带回给萧傲笙看过之后尽快择地安葬。
临走之前,暮残声又看了一眼身后的老槐树,他总觉得那棵树动了一下,细看却什么也没发现。
暮残声放快速度原路返回,几个呼吸后就到了客栈外,他抬头一望,只见二楼房间的窗户紧闭着,里面一片漆黑。
阿灵已经昏睡,萧傲笙又是修行之人,晚上少有就寝,可凭着暮残声的耳力能够听到从里面传来的鼾声。他愣了一下,将收殓尸骨的包裹拢入乾坤袖,转身变成了小狐狸,直接窜了上去,用脑袋将窗扉顶开一条缝隙,悄悄钻了进去。
房间里的人果真已经睡下了,可床榻上呼呼大睡的人并非阿灵或者萧傲笙,而是一个脸圆肚大的中年男人,身下压着一个缎面包袱,用爪子碰一下能摸出金银物的轮廓,对方倒也不嫌硌得慌,兀自睡得人事不省。
暮残声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房间各处,陈设摆件都与他离开前一模一样,偏偏屋里的人变了样,他几乎要怀疑自己走错了房间,可这根本不可能。
他又从窗户翻了出去,蹲坐在屋顶上放开神识将这间客栈尽数笼罩,依然没有找到萧傲笙和阿灵的身影,连他们的气息也未能捕捉,好像那俩根本就不在此间。
暮残声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让他满头雾水的事情,偏偏这一堆谜团纠缠如乱麻,他刚抓住一条尾巴,又有更多疑窦纷至沓来。
冷风吹来,耳朵不自觉地颤了颤,暮残声望向四周,在这一刻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了。
萧傲笙在房中坐了一整夜,仍是没等到暮残声归来。
阿灵早已经醒了,暮残声走之前在她体内留了一道妖雷,小姑娘正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见萧傲笙脸色不对,赶紧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个头也不露的蚕茧,生怕这位大爷一剑把自己砍成烂木头。好在萧傲笙虽然不耐,却没有拿小姑娘出气的意思,见天光已亮,就再也等不下去了,起身把阿灵从被窝里薅出来,道:“我们去找大巫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