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淡淡,说这话时语气也无起伏,可萧傲笙无端觉得冷。
“那时候大乱刚起,她拼命跑过来找我,想和我一起逃走,而我执意要去缥缈峰阻止罗迦尊,就让她在遗魂殿里等着。”暮残声抬手指了指某个方向,“就在那条长廊下,她乖乖地等我回来,然后……在那场大雨中,血肉尽褪,化为枯骨。”
萧傲笙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身为玄门剑修,本能地不喜欢白夭这种满身阴郁的小魔物,可他也知道暮残声跟白夭之间的因果纠缠,在少有的闲聊中,知道对方已经开始发愁如何将这个女娃拉扯长大。
正因他知道,现在才说不出那句毫无意义的“节哀”。
“我做了很多次选择,不能说自己从未错过,只是站在惯有的立场上,对于那些选择的结果虽然感到遗憾,却从不觉得后悔。”暮残声轻轻地道,“直到这一次,我自不量力,后悔莫及。”
“师弟,你……”
“师兄,这是我罪有应得的。”暮残声凝望着他,“无论什么处置,我都甘愿领受,不需要任何袒护或求情,你若是仍要一意孤行,也不过是徒增烦忧。”
顿了顿,他沉声道:“此时此刻,最需要你的是道往峰,而不是我。”
萧傲笙本来已经握住剑柄的手,一点点松开,双眼死死盯着暮残声的脸,好像是要将他烙印在心,又似乎是觉得自己原来从没真正认识过这只妖狐。
他忽然挥出了拳头,暮残声下意识地闭眼,拳风擦过他的脸,在身后墙壁上击出了五寸深的凹陷。
萧傲笙离开囚室的时候很狼狈,他怕自己再多留一刻,会直接跟暮残声翻脸。
他顶着一脑袋的官司疾走数步,心里的怒火反而慢慢降了下去,原先那点疑惑却变成了满腔疑云——暮残声向来恩怨分明,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宁可如此,也要将自己推远?
暮残声不畏生死,那么他现在怕的是什么?
萧傲笙眉头紧皱,全副心神都沉浸在思绪中,没留意前方拐角处有人匆匆而来,顿时撞在了一起,好在他们都是修士,各自退了一步便站稳了身形。
一见来人,萧傲笙顿时愣住:“凤少主,你这是……”
“我正是来找你,快去坤德殿!”凤袭寒面色冰冷,双拳紧握,“宫主跟妖皇谈完了,已经决定好如何处置暮残声。”
萧傲笙一惊,心头猝然涌起强烈的不祥预感:“什么?”
“数罪并罚,当处极刑!”
第一百二十二章 崩塌
姬轻澜已经快要忘记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他回到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宫阙,雕花红烛在金台上燃烧不熄,重重珠帘内有笙歌鼎沸,哪怕天上已有乌云密布,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仍在彻夜尽欢。
姬轻澜像一个无主孤魂,在华美宫室间飘荡不定,终于来到了皇后所居的长安宫。相比于其他殿堂的醉生梦死,这里显得格外安静,所有宫人都被赶了出来,噤若寒蝉地守在外面,从紧闭的殿门中隐约传出了清脆的物品碎裂声,以及,女人的哭声。
他穿门而入,看到身着龙袍的男人正大发雷霆,不再年轻的脸庞在发怒时显得格外狰狞可怖,他面前的女人挺着一个圆滚肚子,艰难地跪在满地狼藉中,声泪俱下地祈求他收回成命,不要将公主祭天,那都是大祭司的谎言,就算公主被献祭,他们也无法抵挡住御氏伐军的弓刀铁骑,比起求神拜鬼,不如背水一战。
她这话激怒了酒意上涌的帝王,他一脚踢了过去,女人顿时扑倒在地,帝王愤怒的斥骂声戛然而止,他看到鲜血忽然氤氲在金色的衣裙上。
皇后已经身怀六甲,本就因为国事家情多思多虑,现在挨了这一下,御医们使劲浑身解数也只能暂时保胎,却无法保证这个小生命能够安然降世。
姬轻澜站在床边,想要触碰那张苍白面孔,指尖却如同穿过了空气。
皇后昏迷不醒,公主最后一次拜别了母亲,然后披上法衣被推上祭神坛,一把烈火将她焚烧成灰,却烧不着御氏的千军万马,他们很快就要兵临城下。
帝王亲自迎战,终是败兵而归,王城从内部封锁起来,宫廷中再无丝竹之音,他不知杀了多少想要逃走的人,最终将大祭司从地牢中释放出来,要一个报复御氏的办法。
大祭司为了活命,献上一道秘传毒计,于子夜时分剖出皇后腹中胎儿,楔入咒魂钉投入尸瓮,以仇人发甲或血肉下咒,三日便可炼成天煞鬼婴,循息杀人,不死不休。
那天晚上,姬轻澜站在殿外,与帝王并肩而立,听着里面的惨叫声从凄厉到断绝。
她虽然贵为皇后,却是生不逢时未遇良人,不仅保不住子女,也保不住自己的命,至死只换来一个空有其表的谥号,唯一记得她的只有陪伴多年的死士。
那个女子拼了性命潜入密室,将用来下咒的头发换成了帝王和大祭司的,对着那个散发腥臭的陶瓮诅咒不休,然后逃到了冷宫深处,投入枯井中,死得无声无息。
姬轻澜在井边站了很久,直到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爆发,他放任自己被拉拽过去,下一刻无数亡魂凄厉的哭喊都在耳边掠过,他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睁开眼,猛然一击打破了尸瓮,冲天怨气化成了猩红血雾,随风席卷开去,笼罩住整座宫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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